“玄易,我昆仑一脉传承万载,以斩妖伏魔、护佑苍生为己任,今尔私放魔教妖女,致使轮回塔损,三江倒灌,祸及十万黎民,你可认罪!”
煌煌神殿,天威如雷,威严的声音响彻天穹,昆仑殿外三千弟子,肃穆迦持,正气浩荡。
白玉阶前跪伏着一名青衣门人,恭敬聆听宗门圣训,沉默半晌,涩然开口道:“玄易,认罪!”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无不骇然,堂堂昆仑剑派十二剑仙之首、千年来第一奇才——剑仙玄易,竟与魔教有染,这当真是匪夷所思。
众人惊愕交加,欲上前质问,大殿内若有似无地传出一声叹息,道:“尔等稍安勿躁!”仿若惊雷乍起,生生将议论声压制了下去。
那苍老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变得冷冰冰的,道:“你既已知罪,依照宗门律法,该当如何?”
“封魂禁魄,毁剑断筋!”
阶前弟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待吐出最后一个字时,浑身上下簌簌发抖,连其身后神剑仿佛也在哀恸,剑身金鸣,青芒大作。
“自古正邪悖立,水火难容,我正道得天之心,光照乾坤,魔道嗜杀嗜血,残害生灵。你身为剑仙,执掌天严剑,当灭魔除害,作为宗门表率,奈何竟助纣为虐,有损我正道大义……”
殿外忽然有人大声道:“大师兄一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咱们昆仑子弟们有目共睹,他定然不会做出与魔教勾结的事情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还请天尊明察,不要错杀了好人。”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谁知殿外众弟子居然齐声附和道:“请天尊明察。”却是令人始料未及。
玄易也是愣在当场,他平日里素来是高高在上,与同门师兄弟没什么交集,没想到今日关及生死,居然有这么多人替自己求情。
大殿内沉默了好一阵子,忽道:“尔等勿要造次,本尊自有论断。”接道:“这件事情确有几个疑点不明。玄易,姑念你当年平定北祸、安抚,东海,颇有微功,此时如能回头,说出原委,道明清白,尚为时不晚,生命得来不易,你可千万珍惜,不要意气用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方落,但见大殿内缓步走出一名长者,身披月白色的道袍,须发银白如瀑。三千子弟见了此人,纷纷起手行礼,神色尊崇无比,连那殿旁的八大长老,亦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长髯道人无视他物,慈爱地看着阶下弟子,玄易泪如泉涌,嘶声道:“弟子不孝,有负师尊恩情。”
长髯道人托住他的臂膀,叹道:“孩儿,你天资聪慧,跟随为师修行三百余载,便已证得剑仙尊位,如今位列在诸仙之首,前途可谓无可限量,为师也一直以你为傲。今日你一旦放弃,实为万劫不复。为师知道你秉性纯良,并非奸诈狡恶之徒,这其中定有隐情,你如能遵照师叔戒律天尊所言,道出真相,夺回舍利子,便可以戴罪立功,你,你可愿意?”
玄易身体大震,刹那间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此刻但凭他说一句“是”,就能重新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灵玄易,师门、荣耀,一切曾经拥有的,都可以再次被牢牢攥在手中。可就是这么轻易的一句话,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牙关紧咬,决然道:“一切祸端都是因弟子而起,弟子自知罪孽深重,百死难赎,甘愿领罚。”
长髯道人苦笑摇头,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干枯的手掌在玄易头顶轻轻拂过,食指作结,在其背负的剑鞘上轻轻击打了三下,低声叹道:“傻小子!”
玄易双目含泪,抬头望着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那年迈苍老的脸庞,此刻如同迸发着万道金光,直刺心尖,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师傅!”
长髯道人微笑道:“我一尘的弟子,岂是个哭哭啼啼的毛头小子!别怕,别怕,去吧!”
玄易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此去一别,生死相隔!
昆仑山麒麟崖上生有三株古树,名为“幻阴”“幻阳”“幻极”,乃是开天辟地时清浊二气交织幻化的灵种,树根错综盘杂,绵延万里,深入昆仑山底数万丈,世称“昆仑之根”。
传说剑仙之祖便是在古树下悟道后剑破虚空,得证剑仙之位,由此昆仑剑派方将这三株古树作为宗门的神物,世代尊奉。
古树高达千丈,围圆十里,幻阴树枯老衰败,幻阳树枝繁叶茂,幻极树变幻无常,三棵老树遥相映衬,形态各异,远远看去如同撑天的神柱。昆仑剑派中凡有弟子被剥夺尊位,便会将毕生功力祭献给三株神树,以此作为惩戒。
玄易站在三树合围的深渊之上,万念俱灰,冷冽的罡风仿佛要撕裂人的灵魂,却不知深渊下面又是何等残酷的光景。
值此生死之际,他才猛然发现除了师尊之外,自己这辈子再无半个值得挂念的人。想到方才广场上诸位师兄弟为自己求情,当真好生感激,当即抱拳说道:“诸位,今日一事,玄易在此谢过了,如有来生,如有来生……”心中悲恸,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音惊动九霄。
他恼,他恨,他悔!
但是所有鲜血化作的坟墓,当由鲜血去终结!当即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如同失落的鸟儿,坠下无底的深渊,身后传来惊异的呼喊。
蚀骨的阴风吹散四肢,耳畔是隆隆的风响,三大古树的根茎,如同妖魔的鬼爪,将他紧紧束缚,他能感受到血液与灵魂正在不断地被吸食。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阴暗的天空一声惊雷,一道灵光携着闪电飞驰而下,将他牢牢裹住,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耳际:“孩儿,昆仑已逝,苍妖乱天,其罪在世,非你之过。此机让你回转人间二十年,你千万要归守正道,勿忘本心,待得他日修成金身,必当剑斩昆仑,以正天心!切记,切记!”
那声音渐行渐远,一切阴幽鬼魅复归于虚无,玄易恍惚之间,只觉身体被一道暖流深深包裹住,不由得轻声唤了句:“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