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武问涩芷,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她想了想,才说:
“强也许保护殿下离开了战场,假如他们逃了出去,没有牺牲的话,应该会马上往万月台奔去。”
“可是他们并没有回去。”有人说出疑问。
涩芷随即垂下了两排长长的睫毛,这也是她所担心的。振作了一下,她还是对武露出了笑容:“总之,方向其实非常明确,我们就沿着回去万月台的路走吧。”两国交战,蒙古人以为对方将军已死,就不可能追着沅蔚他们跑,所以沅蔚他们肯定会选择走官道,越多人发现他们就越有机会安全地回到万月台。想必这也是他们当时所用的计谋之一。只是,假如他们没有死,那么已经三个月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就算受了重伤不能回去,也总能派人送封信啊。
于是,十个人变成了五个人,分头行事,涩芷那一队以最缓慢的速度,沿着附近有民居的地方,一路问去。
这样过了将近半年,直到他们重新踏入高丽国境,就在与宋国交界的地方,她又重新来到了当年沅蔚初见她沐浴的湖畔。
战事结束多时,这个地方早就恢复了平静。纵然销毁的东西依然没有恢复过来,可至少已经有了民居。
该有三年了吧?瞭望着优美的绿色湖畔,她轻叹当时是在晚上,并没有看清楚这里。原来,这里是这么的美。
她看向右边的树丛,浅浅地露出了笑容,笑自己当时根本没注意到树丛的背后可能会有人,沅蔚肯定是从树丛背后看见自己的。他一定是吓呆了,没有想过军营附近竟然还会有女人赤身露体地洗澡。
涩芷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想起了什么:“瑰娘,今天是中秋吗?高丽可有中秋节?”
“回娘娘的话,”瑰娘对涩芷是越来越恭敬了,这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改变,涩芷说他们不听,她便也早就习惯了:“您说的是秋夕节吗?是的,正是今日。”
“秋夕节?原来高丽今晚也是一个节日?”
“是的,这是亲人团圆的节日。从前每到这个时候,醉香楼的生意就最淡了,因为男人们都回家陪老婆去了,姑娘们无家可归,就会聚在一起,自己给自己庆祝,那个晚上,喝酒就不再是为了陪男人了……”瑰娘悠悠地回忆着往事,涩芷点点头,知道做妓女不为人知的悲伤的一面。
深深地吸了口气,记忆中她跟中秋这个节日一点缘分也没有,每每都是在工作中度过。来到这里以后甚至还曾经在军队中度过,就是真正遇到沅蔚的那个晚上。然后呢?之后的中秋她都是怎么过的?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想必不是在逃难就是被困住吧?
真想好好地在这里再洗一次澡,也许,那个男人又会忽然出现在她的背后也不一定,他不就是在那时候画下自己的吗?没想到博物馆中悬挂在大厅的画像竟然是自己,这到底是怎样的缘分啊?
至于天唯……
涩芷甩了甩头,不愿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爱恨分明,这也是小红之所以给她起外号叫“蛇子”的原因,她常常表现出来对心怀不轨的人的警戒,做法还真的是心如蛇蝎啊。
她从不后悔自己所作的决定,唯独在天唯这件事情上,她总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内疚: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原本不应该这样的不是吗?
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从树丛的背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水声,涩芷下意识地就踏着浅水,绕过树丛,完全不在乎衫裙被弄湿。
“娘娘?”跟她一起失神的瑰娘赶紧跟了上去,直到涩芷颓然地定在了树丛背后。
树丛背后根本不是那个她朝思夜想的男人,而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孩。
女孩将衣裙卷到膝盖处,正在湖边洗衣,衣服有男人的,也有小孩的,她年纪很轻,长得就跟现代所有美丽的韩国明星一样,高高瘦瘦,温温婉婉,非常清秀,也讨人喜欢。她听见声音,同时往涩芷的方向看去,露出了惊讶,怕是吓着了。她恐怕也不知道树丛背后还会有人吧?
涩芷失笑了,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对不起,唐突了,请问您有见过一位长这么高,身材魁梧的男人吗?”她比了比沅蔚的高度,相信跟他一样高的男人并不多:“呃,他长得还挺好看的,鼻子比别人的要高要挺,也许总会黑着脸,但笑起来的时候两腮的胡子上面还会有酒窝。”总是这么形容着自己的男人,她觉得要是让沅蔚听见了,一定会笑话她的。所以她只说“他长得挺好看”,并没说“他长得非常好看”。
只是每次武听见这些形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询问:“娘娘,您真的确认殿下笑起来会有酒窝?”从小就跟在沅蔚的身边,可还真的没有发现啊,简直难以想象。
那是只有涩芷能发现的秘密,因为他总是只在她的面前笑。
瑰娘见少女呆在那里,没有回答,恐怕是被忽然出现的涩芷的美丽所呆住了。于是便做了翻译,等女孩终于听懂了以后,她却忽然嗫嚅着什么,急急地摇摇头:
“没有,没有!”她说得斩钉截铁,随后就逃也似的拾起还没有洗完的衣服,往树林内跑去。
其实所有人早就放弃了寻找沅蔚的希望,因为已经回到高丽国境了,要是沅蔚真的在高丽,也早就应该回到万月台了,否则高丽人民哪个人敢强留二王子?肯定会首先协助他回去皇宫,好领取高额赏金的。
却只有涩芷一个人,仍然不死心地挨家探访,逐人询问。
见小姑娘被吓跑了,涩芷即使心有怀疑,也觉得不太可能,一个小姑娘又怎么可能绑得住沅蔚?在万月台,还有她跟孩子呢,这对于沅蔚的信心,她根本从没怀疑过。
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回去吧,跟武说我想在这里多呆几天,等挨家找到刚刚的姑娘以后,再离开这里。”这就是蛇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到沅蔚的可能。只有这样,等她回到了万月台,她才有可能死心地带着儿子离开。
允诺不在她的身边已经有八个月了,沅蔚一定恨死自己扔下他了。涩芷这么想着。
当天晚上,瑰娘跟武一起,张罗了中秋的晚宴,饭桌上非常丰盛。
这半年以来,武告诉了涩芷非常多沅蔚小时候的事情,包括他在六岁以前,他的母亲还没有去世时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的殿下非常跋扈,总是欺负哥哥翼太子,也常常捉弄三王子熙。”武比沅蔚年长六岁,严格来说,威、武、刚、强四人是看着沅蔚长大的。
“怎么可能?!”涩芷发出怪叫,武则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跟允诺小王子真的是一模一样。”
“天啊,那能治得了他的,一定只有他的母后吧?”没想到沅蔚母后的去世,对他的影响有这么大。
武却摇摇头:“他是宫中的魔王,当时的王妃总是宠着他,根本不会委屈他一点点。”
涩芷皱了皱眉,这跟沅蔚告诉她的不相符啊:“可是不是说他的母后总喜欢逼他吃他不喜欢吃的,总希望他能长胖一点?”
“怎么可能?当年王妃虽然贵为宋国大将军之后,但性情温和,对自己的孩子更是千依百顺,常常被二殿下捉弄得无可奈何。”
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涩芷低头沉思起来:原来沅蔚说的都是假话,什么觉得她跟他的母亲很像,都是假的!
涩芷恨得牙痒痒,没想到那个家伙在戒毒那么恶劣的环境底下,还会用这种把戏来“把妹”!企图得到她的同情,害她当时为了他如此想念自己的母亲,感动了不少时日:“那最后二殿下为什么会变成后来这样的性格?”
“原本三位王子都活泼而天真浪漫,可因为生在皇宫,三王子熙的母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在前皇后死去以后,想要得到那皇后的宝座,便设计害死了二殿下的母亲,从此以后,三位王子的心中,就变得不再单纯。”
“意思是说,原本成为皇后的,该是二殿下的母亲?假如现在的皇后如此明目张胆地害死了二殿下的母亲,皇上又怎么可能那么爱她?”
“并没有那么简单。”武摇摇头:“皇后诡计多端,首先命人给王妃送去一盅鹅肉炖品,一起食用,看上去情同姐妹;另一方面却教唆当时才4岁的三王子,在跟二王子玩耍时,送给他两个又大又甜的柿子。二王子得到柿子以后,马上回去让王妃食用,结果就中毒身亡了。”
“怎么这样?!”鹅肉跟柿子不能混吃吗?她还真的不知道……
“很少人知道鹅肉跟柿子不能混吃的事情,也因为那样,二殿下成为害死自己母后的罪人,从此皇上对他更是不闻不问。”
皇宫实在不是个好地方,怪不得现在的沅蔚会那么恨沅熙了,也怪不得沅熙会这么变态了,原来全都是皇后一个人害的。
也怪不得,沅蔚会这么狡诈了……但最让涩芷不甘的是,这个男人狡诈得来,竟然还能欺骗所有人!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最老实,最不懂阿谀奉承的正直王子,其实他只不过是知道阿谀根本没有用罢了。
发现自己被骗了的涩芷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当时二殿下将别苑的池塘填平了,是怎么回事?”
相对来说,武就一点戒心都没有:“殿下当时中了剑伤刚醒来,就命人到池塘找一把钥匙,结果下人把整个池塘的水都抽干了,把全部淤泥挖了起来,才在淤泥里发现那把钥匙,从那以后,就干脆把池塘填平,种上树木了。”
涩芷眼睛上的柳眉无法克制地跳动,是她在极力控制自己将要爆发出来的怒气。
一切都是谎言。
包括那句“一定要等我回来”也是假的。
涩芷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沅蔚,恐怕当时处处表现出来对自己的殷勤和痴迷,有八成八都是装的吧?该不会是……连对允诺的爱也是假的吧?!
越想越生气,涩芷忽地站了起来,转身就离开了饭桌,抛下命令:“我想自己出去走走,都不许跟过来。”
可恨地是,哪怕发现那一切都是假的,她却仍然无法抑止地想他,仍然没有办法恨他……
在这样一个中秋的夜晚,她再次独自走在那条迂回的小道上,直到离开暂住的屋子足够远的距离,她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金钥匙。当时没有明白画像的中间,为什么会藏有这把钥匙,她也没有多想这把钥匙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拿着画像,去找天唯了。
但八个月后的今晚,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她抬起右脚,脚上的铃铛随即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果然,金锁被钥匙打开了——
沅蔚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大浑蛋!!
“王沅蔚……你混蛋……”涩芷咬着唇低咒:“你这个大混蛋!”竟然一直在欺骗她。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把自己跟允诺让给天唯,说什么只要求她再留一个晚上,说什么明天就找人把池塘挖起来,把钥匙找出来还给她,说什么一定要解开她脚上的金锁还她自由,这一切,只不过是缓兵之计,都是假的!
“可恶,可恶!”她颓然地呆坐在草地上,无助地抓住手中已经解开了的金锁,直到现在才真正地发现,沅蔚根本从没有想过要放她走,哪怕他左脚快要踏入鬼门关,他右脚也要把她从华亭县找回来才肯踏入地狱——
一滴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脸庞,可是,可是……她竟然一点也不恨他,哪怕他一直在说谎……
她竟然现在才发现,她是如此深爱着这个可恶的男人,哪怕他跋扈得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尊重她的意愿……
她原来爱着他,深深地爱着他,哪怕知道他多么可恶……
哪怕他没有信守承诺,哪怕他扔下了他们母子……可她还是爱他。
涩芷蜷缩在大树底下,激动地抱住自己,开始低声啜泣起来……这是自从妈妈死去以后第几次哭了?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她想起来了,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在2008的夜总会里,看见她从小心中的白马王子嫖妓的时候,当时她哭得好伤心,因为那个人在她心中住了好久,是多么的高不可攀,可是……
第二次呢?是在沅蔚可恶地强迫而贯穿自己的时候,但她也只不过落下了一滴泪水。
而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地无助,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她多么地思念他,可他却该死地没有信守承诺!他没有回来,哪怕她一直等着他。
树顶上皓洁的月亮发出了神秘的彩色光芒,抱着自己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涩芷,根本没有发现在圆月的周围,竟然蒙上了一圈七彩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