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眸色一动,“你的意思,是向仲卿?”
玉绾摇头,“奴婢只是顺着疑惑往下猜想,并不能确定,但这事的确反常,无论这暗中人是谁,定是要跟向家作对的。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
说罢,有些羞涩的望向云苏。
玉绾的一番见解,令西岭花影许久不曾起过波澜的心境泛起一丝涟漪。
云苏挑眉看了她一眼,随即温声道:“习青说得有理,玉绾这疑点找的也巧妙,反正咱们现在除了盯着向国公府的动静也没什么事儿干,不如就去查一查这向二爷。花影姑姑以为如何?”
西岭花影自来不将任何一人放在眼中这一点云苏是知晓的,却从未打算改变她的想法,若是自己被她放进眼里了,岂不是还要被她纠缠着做一个什么称职的暗主之类的。
现在这样多好,有事儿拎出来用用,没事儿就该干嘛干嘛去,反正阿琛所代表的利益与云家暗藏没有任何冲突。
花影眉心一动,笑着道:“好啊,给属下三天时间。”
云苏不置可否。
若是云家暗藏连这个也查不出来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等花影慢悠悠的的离去。
玉绾继续疑惑道:“绛——花——临——叶——,按理说应是四大长老,为何只见三人?”
云苏摇首,耸肩道:“谁知道呢!”
习青无奈,幸亏屋里只有自己和玉绾在,否则谁会相信素日温婉和顺的昌平郡王妃会是这般调皮模样?
玉绾亦是无语的同习青对视一眼,一幅你如今才知道呀的样子。
想当年小姐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难以释怀,一整日不言语也是有的,只在跟老太太请安时勉强说几句话,就算是跟自己也不过只言片语。而郡王那时又被先帝不知塞到哪座仙山神府里学本事去了,淳儿小姐又太小。
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花影长老扮作绣艺大家被老太太请进府里教小姐们女红绣艺。
那时自己还不知云家暗藏之事,只知道这位大家高傲堪比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且教习时都是一对一的不让丫鬟们在场,府中几位小姐五日一轮。
小姐每次从绣阁出来时都是一幅精疲力竭的模样。
自己悄悄看过其他几位小姐,虽然也是很累的样子,比小姐却好得多。一度以为是董氏有意苛刻整治小姐,本欲找老太太说理,却被小姐阻止了。
小姐当时说什么呢?
“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
八岁的云苏在那三个月里沐浴更衣皆不用丫鬟服侍,不外乎为了掩盖身上的淤青伤痕。
玉绾以为那个她说的是董氏;云苏说的却是花影。
当年花影非要教她习武,她不愿意,花影就说不习武也成,至少要过了她的九困阵才有资格作云家的暗主。
云苏本来不想做什么云家暗主的,但奈何彼时年少好胜,就用了最短的时间闯过了西岭花影的九困阵,成功闯过九困阵成为正式的云家暗主。
那日,花影自是按捺着不可思议的情绪,面无表情的替只有八岁的小小女童敷上活血散瘀的伤药,然后退后散步,大礼参拜。
“西岭花影见过暗主。”
小小女童却仿佛并未看见她恭敬的行礼,只冷哼一声道:“而今你认了我是云家暗主了?”
花影默默点头,虽然这个法子对于承认暗主来说简化了许多,但是许多高手一生都破不了的九困阵却被一个八岁女童用了短短三月便破了,对这孩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我的命令你这大长老也要听了?”
花影听出云苏话里的得意,却也得默默认了,早知这一代暗主如此聪慧,三月之前就不那么轻敌了。
“那么,我忠心的大长老,除非我召唤,否则就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吧。”
言罢,云苏嚣张的一脚踹开了绣阁的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花影似是不可置信,却也只能无奈,自己的使命只是考验暗主罢了,何苦来哉?
于是,向来不可一世的花大长老生平第一次吃瘪。
临尘长老自是没那么无聊也没那本分跑去难为一个小孩子。
时隔多年,第一次接到召唤,花影终于有资格向当年那嚣张小孩展示暗藏的惊天实力,无知无畏嘛,若是真正了解了暗藏,看你还敢如此不放在心上吗?
却未料再见面时的第一眼,温婉和顺的女子临案而书,巧笑倩兮只见已有了几分顾盼生辉的风华。
这还是当初那个嚣张的敢下花大长老面子的小孩吗?
好吧,花影疑惑了,思索片刻还是没有现身,而是次日跟临尘一起出现。
绛——花——临——叶——
绛字辈可以追述到云苏曾祖父云铮那辈,也就是说从那辈算起,暗藏之主已历经四任,云苏便是第四任,且因为莫名其妙的规矩,据说暗主的生平都锁在暗藏最高级别的密楼里,凭云苏的目前的年纪和权限,也只能查阅一些低级别的密楼罢了。据说绛字辈还有人活在世上,却也久无踪迹。
故花影如今便是暗主一人之下,总领暗藏之人。
嚣张些也是必然,当年就算是云苏的祖父云骁,也要对她礼让三分。
但这不代表云苏会有多么尊敬礼让于她,毕竟这小祖宗至今连他亲爹云家家主云霆都没知会一声。
某些程度上说,云家暗主与家主一暗一明、相辅相成,但暗主更为隐秘些,家规上也有互不相见这一条,若是暗主不说,家主还真不知道自家上一代家主和暗主到底把暗藏传给谁了。
临尘望一眼几十年来头一回情绪外露的花影轻轻摇头,也不看看这小祖宗是谁生的,能当一般小辈看么?
云苏本无心暗藏之事,自然对于那一堆长老辈分不甚关心,玉绾疑惑一番,却也没那么多好奇心去探究。
眼下花影去查向仲卿的事儿了,京城里随着南宫晟的归来,风声四起,卫氏党羽连连上书请求严惩;清流一派也上书要求彻查此事。
皇帝知道夜琛已做好准备,便命刑部协同大理寺严查此事,同时将南宫晟关进了地狱。
此地狱自然不是阎罗殿里的十八层地狱,而是羽翎郎风部关押重犯之地,与天牢相呼应,比天牢更甚。民间有一入地狱见阎王之说,便是讲一旦入了这羽翎郎风部的密牢,便是九死一生再无回还了。
如此严查,便是卫氏一党明面上也不能说什么了。
妙就妙在夜琛掌管着三千羽翎郎,风部虽在明处,对于普通人来说却也是恐怖幽秘宛若鬼魅的所在。
(注解:羽翎郎风部可参照明代锦衣卫,部分机制相同,乃是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没有那么久远,但更为神秘。三千羽翎郎为虚指名词,并非实数三千人,而是三千繁华世界无所不在羽翎郎卫的简称。)
如此不算严查吗?
当然算。可是卫氏能把手伸进羽翎郎风部的地狱吗?
故而,目前还是势均力敌的对峙状态。
太后将威烈伯夫人田氏召进宫陪着淑太妃;雁门关南宫夫人身边亦派了重重守卫;云苏亦用叙旧的名义将田舒君接进了成亲王府住着;如此将一切有可能的薄弱之处都护住了,只等对方动手了。
就像江湖高手对战,对峙良久之后,先忍不住出手者往往会露出破绽一般。
现下就看谁沉不住气了。
一连数日,诡异的平静,刑部已派人去押解证人证物入京,大家都等着看着一场戏如何演完。
花影也回来了,带回了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消息。
向仲卿年少之时因不堪嫡母虐待离家,行走江湖、仗剑天涯之时有不少故旧知己,其中有一对绰号乾坤双枪的兄妹与他更是生死之交。
而这号称乾坤双枪的兄妹年少成名,二十多年前便销声匿迹了。江湖传言有的说是得罪权贵被买凶杀人了;也有的说是心生厌倦退隐江湖了等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花影查到的,则是这对兄妹出身武林世家江东洪氏,年少于江湖之中历练,年长则回归本家做回本分一向是洪氏教子的作风。
说到此处,各种蹊跷便可解决了。
江东洪氏那一辈只有一双儿女,便是如今的洪氏家主洪定天和其妹洪定坤。
为什么云苏会知道洪氏呢?
自然是因为这兄妹二人的事迹太过出众。
前番说到以武犯禁,这洪家家主便是一个足以以武犯禁的高手;二十年多年前正逢陆氏谋反之际,东胡趁机挥兵南下,十五万铁骑围了雁门关,雁门关守将南宫勇率精兵浴血突围,战死沙场,却也送出了消息。其夫人率老弱残兵死守雁门关,拦住东胡大军。
朝廷抽调兵马之际,洪家主只身北上,**之间刺杀东胡五部首领,重伤东胡王,且全身而退。
东胡军心大乱,无力再站,雁门关危局解了大半。
朝廷大军一到,良机已逝,东湖军只得退走。
洪家主随大军归来之际,先帝亲率文武百官于城门相迎,更封其为冠武侯,诸皇子皆以师礼相待。
百姓更引起为盖世英雄,当世第一豪侠,至今市井坊间的说书戏本皆有洪定天的事迹流传。
其妹洪定坤,便是南宫勇的正室夫人。
世人皆以其为巾帼英雄,尊称南宫夫人。
如此而言,向仲卿的生死之交便是这二位了!
能和这二位成为生死之交的人,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他会是谋夺嫡妻财产并赶尽杀绝的人。其背后必定另有隐情!
而助云泠逃出升天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向仲卿了。
当然,这并不是花影查到的最重要线索,只是这些讯息,何用西岭花影出手?
花影查到的,是二十多年前云泠曾因难产下一个死婴,身子也因此亏损许多而不能生育,向家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对她几番逼迫。但事实上,当年为她接生的稳婆和丫鬟婆子们在那之后的短短几年相继离开人世,虽原因不同,看着实太过合理了。
多年阅历告诉花影,太过合理便是太过蹊跷。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她便发现向仲卿在那之后不久便外出办事,一走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说是下江南收租去了。
但也恰恰就在这段日子,南宫夫人捡到了南宫晟并视如己出的养着,甚至将他入了南宫家的族谱。
试问,雁门关本就是多战事之地,哀鸿遍野之时,多少稚龄童子失去父母亲人成为孤儿?
朝廷在那里设立了济民司,便有一个专门收养抚育孤儿的哺育堂。作为雁门关大军的实际掌控者,南宫夫人并非心慈手软的寻常女子,如何会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婴儿如此厚待?
养子与嗣子可不仅仅是一个字的差别!
然后,花影默默的推断,难不成当年云泠的孩子没有被向家人害了,而是被她的夫君托付给了南宫夫人洪定坤,也就是南宫晟了?
淡淡的说出自己查到的线索和推断,花影伸手将微温的茶水灌入口中。年纪大了,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偷梁换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样的结论并不会让她觉得有多么惊讶。
夜琛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否烦劳花长老将向二爷请来?越快越好。”
如果花影知道向来风轻云淡、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夜琛是因为自己的人都占着,掂量用她的人会不会引发什么后患而沉默的话。她一定不会笑嘻嘻的应了。
在她看来,昌平郡王到底年纪小,还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吧?不过请自己去“请”这向仲卿还算明智,这孩子今日已受到这么严重的刺激,自己怎好再拒绝他呢?
反正自己拒绝了这主公的话,换成主子下命令,一样不可抗拒。
望着花影离去时眼角那一抹笑意,云苏讶然,“她怎的这么高兴?”
夜琛勾起唇角,“如果此事证实,谣言不攻自破不说,好好的子孙却被残害成这般模样,向家可要倒霉了。”
尾音在倒霉二字上打了个旋儿,那一瞬间的魔魅是云苏从不曾见过的。
怔然之际,一直静坐一旁的田舒君微笑开口道:“如此甚好,舒君明日想去护国寺上香,为南宫大哥祈福一番。”
夜琛看向她的目光便起了一丝旁人觉察不到的波澜。
云苏则蹙眉道:“虽然我们找到了结局的关键,可是卫氏若是朝你下手怎么办?不如等事情解决了再去?”
也许是她的语气有些硬了,田舒君默默的低下头,声音也比刚才小了许多,“若是等事情解决了再去上香,还有用么?”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云苏面色沉了下来,显然,田舒君并不打算安安分分的等着。
正欲再开口说话,夜琛已道:“田小姐既是一片心意,明日多带些人便是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谁敢这般不长眼睛?”
云苏还要接口,却被夜琛按住掌心。
只得微微一笑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了,舒君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田舒君抬头起身,面上依旧挂着那一抹微微的笑。
行礼道:“烦劳郡王和郡妃为舒君安排侍卫了。舒君这便告退,回去准备一番。”
等玉绾送了田舒君出去,云苏才皱着鼻子道:“难道舒君姐姐意在引蛇出洞?是否太冒险了?”
夜琛在她额上敲了一记,“傻阿苏,人家只是想求佛祖保个平安罢了。若你是南宫大哥,在这样的危难之际,佳人不离不弃的守候,还日日焚香拜佛为你祈求平安,你会不会感动呢?”
云苏恍然大悟,的确如此,世家女子行事,大多如此,为着能在未来夫君心里留下些分量,冒些险也是值得的。若将来妻妾相争起来,至少有昔日情分在。
昔日老太太病了,撑着府事的事母亲,请医送药的也是母亲,可董氏在佛堂跪了九天九夜祈福,出来时人都瘦了一圈。等老太太病好了,对董氏虽还是那般模样,却到底没了最初的不喜。对母亲来说,那却是她应该做的……
云苏甩了甩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夜琛,不由一笑,这些场面上的东西,自己并不需要不是吗?
夜琛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微笑道:“笨阿苏,可不是所有人都想你我这般心意相通!”
云苏点头,并没有因为董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而对田舒君不喜。
“舒君姐姐有她的考量,且这次回来她虽改变了不少,但品行性格却是不会变的。”
夜琛微笑,阿苏并不知道,不到最后关头,永远不能考量一个人的人性;知人知面难知心就是这个道理。
可夜琛的阿苏,并不需要懂。
这世间的险恶,自有人为她担下,她只需过她的逍遥日子,无聊时出手揍揍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解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