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不是个清净地方,这一点从几个月前堂堂大衍皇朝护国大寺居然可以被地狱门用来围杀当今圣上就可以知晓了。
一次是情有可原,两次呢?
望着禅院外几十个大白天身穿黑衣,面覆黑巾的刺客,云苏极为无语的扯一扯自己的袖子。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胳膊的顾荷。
作为外任九载的江南九郡巡抚,年前回京述职之后,二叔云霖就被留任京师,如今是礼部侍郎。作为礼部侍郎夫人,宫中又有云薇这个正三品婕妤在,顾荷亦得了二品诰命。
今日云苏不放心,还是陪着田舒君一同来进香,便偶遇了为长子祈福的云二夫人顾荷,见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田舒君极为有眼色的去了供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佛殿。
而云苏,自是要跟顾荷一起为大堂兄云谦拜佛祈福的。
长房云诚已弃考而去,二房的大堂兄云谦若能高中,对云家来说也是一大喜事。
可就在拜完佛不久,才刚进禅房门口,顾荷便一声尖叫死死拽住云苏,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望去,但见院子里不同得地方涌出许多黑衣人来,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随行暗卫们便现身与那黑衣人打斗起来。
被云苏这样看着,顾荷仿佛浑然不知,一心恐惧着……
云苏也不戳破,只淡淡道:“二婶,你弄疼我了。”
顾荷愕然,下意识的松开手。
面色不虞的玉绾便毫不客气的将云苏扶到一边,举着她的胳膊道:“郡妃还疼不疼?”
郡妃二字咬了重音。
云苏心中失笑,这丫头素日比谁都八面玲珑,只有关涉到自己是便什么情面都不留。
顾荷面上极为快速的划过一丝说不出来的神情,继而全部被惊慌所取代,“苏儿,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苏示意玉绾安心,随即望向顾荷,掸了掸被她拽出褶皱的衣袖,停了数息才道:“没事,不过是些宵小之徒,二婶莫怕。”
继而转向院中,四名暗卫都是个中翘楚,十几名黑衣人已有不少挂彩,却还是不要命的冲着云苏的方向冲过来,被四名暗卫联手拦在那里。
云苏打了个哈欠,“今儿起得早,有些困了,二婶进屋歇会儿吧。”
顾荷不可思议的看着面色半点不改的云苏,心中反而打起了鼓,难道被看出来了?这个侄女……
讷讷的顺着云苏的话进屋,极力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的妇人形象,却被身后云苏的话惊得一个趔趄。
“玉绾,你家主子长得很好骗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长眼?”
玉绾含笑道:“小姐素日不喜欢计较,岂不闻人善被人欺?”
云苏的声音便轻快之中透着一丝冷冽,“如此,便杀只鸡给猴看好了。”
言罢,瞥了一眼勉力不跌倒的顾荷,冷然道:“告诉外面的人,这批刺客一个也不必留。”
随即笑着上前扶住花容失色的顾荷,只叹一声江南顾苏到底出美人,便是这年过而立的芙蓉面,连血色都没有,依旧叫人怜惜的不行。
“二婶,坐下定定惊。”
片刻之后,屋外的打斗声便歇了。
玉绾带了一个身穿青衣的女暗卫进来,声音不稳道:“郡妃,田小姐被人掳走了!”
云苏面色微沉,“带着护卫给我找,就算把护国寺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来,再派人去报官,堂堂京师,天子脚下,莫不是连王法都没有了?”
顾荷有些怔忪的望着冷言厉色的云苏,微微惊讶,未料这个侄女儿竟还会有如此威仪赫赫之时。心中的某些决定,便有些迟疑。
那女暗卫行礼退下,自去办事。
云苏波澜不惊的看了顾荷一眼,微微一笑,“玉绾,去请父亲和二叔来。”
顾荷神情一顿,随即道:“请你二叔作甚?”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柔声道:“方才是二婶一时着怕了,此刻已定下神,不必请你二叔来了。”
云苏摸了摸腕上的墨玉环,笑得温婉,轻声道:“原来二婶知道害怕?”
顾荷便仿佛看见什么怪物一般不可思议的看着云苏。
云苏则冷声道:“云家可以容忍外人欺上门来,却觉不会允许自家人在背后插刀,你若是真为大堂兄和五妹考虑,就不该这般不知轻重!”
言罢,拂袖而去,并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还是生平第一次,顾荷演戏被这般当面拆穿,却没有恼羞成怒的感觉,有的只是心惊胆战……
有多久不曾遇见这般人物了?
顾荷叹一口气,看来这一步,的确是自己走错了。
从今早顾荷临时起意要去护国寺给长子祈福,云家二爷便觉得奇怪,他这夫人何时信佛了?
下朝没多久,便有大哥的人来请自己过去。
到了大哥的外书房,引路的小厮退下,却见大哥书房里只有一个穿了浅碧衣衫的妙龄女子婷婷而立,虽看着年轻,然面容沉静不似寻常女子。
落座之后,细细想了一回,还是没想到这女子是谁,大哥为何会唤了自己来。
“二老爷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云霆依旧是昔日那般威严赫赫,只是鬓边多了几缕银丝。
玉绾微微一笑,优雅行礼之后,将不久前在护国寺的事情说了一遍,不曾添油加醋,也不曾遮掩,连云苏最后警告顾荷的话也一并说了。
云霆眉头微皱,知道这个玉绾是云苏的心腹,因而问道:“那位田小姐,是南宫将军的未婚妻子?”
玉绾点头。
云霆面色便沉了下来,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二弟,你怎么看。”
云霖有些无奈一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死心吗?
“大哥,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处理妥当。”
玉绾有些不理解这兄弟二人之间的潮流暗涌,却也很是识趣的垂首静候。
云霆便道:“兵马司的人这些年越发不得力了,也是时候让那帮尸位素餐的人知道知道厉害。”
言罢,才仿佛想起玉绾还在那儿立着,便道:“想来弟妹受了惊吓,玉绾,你便引着二爷接二夫人回来吧。”
玉绾垂首行礼曰:“诺。”
云霖心中苦笑,面上却未露声色,如往常一般和颜悦色的道:“有劳这丫头带路了。”
云家二老爷,昔日也是一代才子,无长兄的头角峥4嵘,也没有小弟的**不羁,却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这一点,看其有号称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霁月公子的长子云谦便知。
正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当玉绾引着新任的礼部侍郎云大人返到护国寺时,云苏已面色冷凝的与禁卫左将军司空远对峙多时。
“郡妃还是先请回城吧,此处不安全,在下一定尽力寻找田小姐。”司空远一身戎装,不似寻常世家子那般讲究谦和温润,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
云苏冷笑一声,已是少见的咄咄逼人,“还烦劳司空将军解释一番,为何本妃命人去兵马司报官,来的却是禁军左将军?不领皇命而擅动禁军,司空将军这是欺负本妃一个女流之辈不懂政事?”
匆匆赶到的云霖听见这两句的对话时便是一惊,步子已放缓下来。
若是司空家也……
四下扫视一番,不由蹙眉,若是没有看错的话,此地已被禁军围了。虽只有百余人,却仍是不可小觑。
侄女年轻,虽是有爵位的郡王正妃,对上手握兵权的武将司空远怕是要吃亏。
“郡妃多虑了,禁军左营六卫恰在二十里外扎营练兵,事情发生在护国寺,在下自有便宜行事之权。若等兵马司的巡按到了,怕是那位小姐已被杀人灭口了。”
平和的语调,不带丝毫杀伐之气,却字字惊心。
云苏扬眉,正要说话,便见云霖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而入,朝自己微笑一下,才撩袍行礼道:“小臣见过昌平郡王妃。”
云苏侧身避过,玉绾则不等云霖弯腰便在一侧将他扶住。
“二叔来了,二婶受了些惊喜,在内室里躺着。”语气淡淡的,并不亲近。
云霖点头,随即朝司空远抱拳道:“许久不见司空贤弟,贤弟已然高升了!”
司空远知道昌平郡王已被人拖住,却不料云家来的人会是云霖。
若是云霆这样的武将,自己陈明厉害,给全了面子他便也只得带他的郡妃女儿回城,这桩事也算是了结。可这云霖乃是文官,混迹官场近二十年,岂是一般的圆滑可言?
“云大人言重了,原来云夫人也在此处。郡王妃遇刺乃是治安大事,在下听闻便匆匆赶来,幸好郡妃无恙,但却走失一位田小姐,郡妃因此而不肯回城。但此地或者还藏有余孽,并不安全,既云兄来了,还请云兄劝上一劝。”
这一番话下来,云霖就知道这司空远从一个御前侍卫混到正二品的禁军左将军可不是靠运气。
自己若是依言劝了,侄女不走,岂不是落了不听长辈劝诫的名声?便是尊卑有别,也于侄女名声有碍。夫人此番行事,确实无异于在自己人背后捅刀子,难怪侄女生气了。
“司空贤弟言重了,郡妃也是心系好友安危,君子虽不立于危墙之下,但我云家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定是要寻到田小姐才能放心离去的。”
稍稍停顿了一下,清晰的看见司空远微动的眉心,云霖便笑道:“云家女子可不似寻常女子般娇弱,我家夫人定是今日心忧犬子的殿试才有些心慌,哪里就受惊吓了?司空将军心系京师安危,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愚兄明日早朝定会为贤弟表上一表。”
也不待司空远答话,便转向云苏,关切道:“虽已立春,到底春寒料峭,郡妃在这院子里站了多久?便是事急从权,也不该失了上下尊卑,郡妃年轻经的事少,你们这起子奴才也不懂规矩?怎得由着郡妃在院子里站着!”
也曾是一方封疆之吏,威严起来也是令人觉得胆颤的。
一众侍立的丫鬟婆子们便齐齐跪倒,齐声道:“奴婢有罪,请郡妃、大人责罚。”
云霖微微一笑,与云苏站在一起,向着司空远道:”司空将军,可要进屋坐坐?”
司空远方才就是打着外官不宜请见皇眷的名义,隔着院子命手下请了昌平郡王妃回城的,不曾想这昌平郡王妃的确不似弱质女流,竟到院中责问自己。
可护国寺不是云府,自己也不是那董臻,虽有失礼之处,却并非没有道理,她如何能理直气壮跟自己对峙?辩上一二句也就歇了怒气,届时还怕她跟自己这禁军硬碰不成?少不得要打道回府的。
就算她爹云霆来了,不过气势足了些,并不能改变多少局面。
可这云霖……
司空远摇头,虽然此人久不在京城,但绵里藏针的云二爷可比云霆难缠多了。
郡妃的车驾不走,自己如何也替那些人遮掩不住了。怕是昌平郡王的人很快就来了吧。
想什么来什么。
司空远还没开口说话呢,已有一队人马疾速而来,步伐整齐的在院门口停下。
为首者朱衣散发,半面藏于羽翎之后,唯余眉心一抹妖异火红,令人不敢直视。
翻身下马,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姿令司空远不由的眯了眼眸。
这般身手,实属上乘。
“火部首领荧惑,奉主人之命,前来保护夫人,任凭夫人差遣!”
来者单膝下跪于云苏面前,并不多看旁人一眼。
云苏微微愕然,不是说只有风部的人可以显露人前么?
“火首领请起。”
荧惑起身,并不直视云苏,亦不对这位传闻已久的主母显示出自己的好奇。
略有缓和的女声之中带了一丝笑意。
“火首领,田小姐不见了,可否火速去寻?”
羽翎之后的唇角微勾,“夫人放心,属下立刻去寻,言罢转身,作了几个手势,便有数名与他同样衣着打扮的人在禅院四周布防,他则带领剩下的人手立即去搜寻追踪。
如此快速的身手云苏之前只是听夜琛讲过,此次真正见到,面上不由扬起一抹笑意,再未多看司空远一眼,转身便回了屋子。
云霖冲司空远抱拳一笑,“羽翎郎果然出众,实乃天子之福。将军不若进屋歇歇?”
司空远冷哼一声,勉强抱拳道:“在下还要剿除余孽,不叨扰郡妃与云大人了。”
云霖微笑,“将军请便。”
言罢,自是悠然转身进屋,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场面话一般。
司空远气的咬牙切齿又能如何?怪只怪自己兄弟做下这不长眼的事,自己身为兄长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难不成还让整个司空家都给卫家陪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