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良人复灼灼。
萧正清走了一个月余,我还没有等来他的讯息,谢凭却先等来了他的新娘——河南褚家的姑娘,褚阿芙。
阿芙姑娘在家中便名声在外,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温婉可人来形容她最是合适不过,最适合她的字,莫过于清婉二字。
鞭炮声为新人开路,夜间,点燃了满街的火把,火光冲天,路边梧桐,即使是夜黑,也如银树般灿烂,火花银树,觥筹交错,一夜鱼龙舞,阳夏的夜被这场婚礼点燃了热情,火炬的红光,扑散着绕梁的青烟,婉若游龙,盘旋在谢府的青瓦、红墙。
客人们,亲人们,或戏射,或投壶,或饮酒作诗,皆开怀而不能自持。待到婚车来时,亲朋们拥为戏乐,且邀酒食,这便是传说中的障车,不给酒食,就不能过去。
阿芙姑娘从轿中来,身量款款,双手张扇,自遮其面,与丈夫单独见面时才拿掉扇子,谓之却扇,哥哥与阿芙姑娘携手而出,相对作揖,阿芙口言:“君之辱不敢辞。”礼毕,撒礼物于中庭,大伯家的幼孙及宜熙等孩子纷纷上前,抢个好彩头,再而奉茶于高堂,因拜舅姑,便成妇道,父亲母亲都乐不可言。
六礼行毕,夫妻共牢合卺之礼,即新婚夫妇共用一个牢盘进食,合卺即将一个瓠一分为二,夫妻各用其一酌酒。
行完礼,新娘便在房中等候,谢凭独自出来宴客。
谢凭向来好酒量,今日开怀,便放开畅饮,看神情似已微醉,却难掩眉梢喜悦之情。
我与宜初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宜在厅堂随着男眷们闹腾,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的看。
宜初看得十分开怀,反倒对我说:“看今天凭哥哥真是高兴,大姐姐你也十四了,我看很快就轮到你了。”
我也不示弱:“怎么就轮到我,你也十三了,若是袁家着急,说不好,又是先轮到你,少不了我叫妹夫的时候。”
宜初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岔开话道:“凭哥哥可真是娶了一个好嫂嫂,我今天偷偷地去看了表嫂一眼,那可真是“惠音清且淑,华颜婉如玉”。从前我只认为你我对得起“大家闺秀”这四个字,不想比起别人,可真差远了。”
想起我前段时间,爬山,采荷,偷溜出门,更是与萧正清私定终身,宜初说道“大家闺秀”时,我深深地为自己惭愧了一下。只能干涩地笑道:“你当得起,你当得起……
她饶有兴致地问我:“哦?你为何当不起?”
我信口说道:“你瞧见了的,我爬假山。”
宜初似听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顿时捧腹而笑,指着我说:“每每听你说话都这般风趣。”
我甚是不解,不知自己风趣在哪里,把她推到一边。
“自己去对着铜镜再笑一会儿吧。”
我如是说完,宜初笑成更喘不过气了,只剩我在旁边冷静的凝视着她。
她依然自顾自大笑,我在旁边看着她,笑得累了我们便继续偷偷地看喜堂内的场景。夜晚红烛高照,想是吃完酒还要去闹洞房,想想就觉得有趣,然而我们闺门女子却不合适往洞房里探,想想又觉得可惜,谢家这样的盛事我们只能远远望之,甚至不若普通的宾客。
“唉……”我与宜初同叹一口气。
“两个人在干嘛呢,又是笑又是叹气的。”身后一阵男子的声音传来,我们二人乍然受惊,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转身一看,原来是二哥哥谢岘。
我笑道极不自然,问道:“二哥怎么不在席间,里面多热闹啊。”
谢岘说道:“我不过出来走动走动,倒是你们两个,婶婶不让你们看,你们倒躲在这儿看,给婶婶知道了该是一顿罚。”
宜初也解释道:“正是不能在席间看,我们才躲在这儿,不比岘哥哥,能看那红烛高照,佳人成双,多好啊,可羡慕死我们了。”
谢岘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你们不必着急,这彻宵烛火,很快也会为你们点燃一次,瞧瞧莞笙,十四岁的姑娘了,还怕这天等太久么。”谢岘随口那么一说,而我与宜初的脸则瞬间被他羞的通红,恨不得此时能立即消失。
见我二人如此情态,谢岘安慰道:“好了,不过说笑,看你们俩吓得。”
他往酒席间看了一眼,直言酒席快结束了,便又回座了。我和宜初,依旧只能躲在外面。
仿佛是酒席已结束,谢岘的新房内传来阵阵欢呼声、道贺声,而我们就静静地,在院子里听,谢家的烛火,一夜未灭。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依例,新婚第二天,新娘子要向新的家人请安敬茶。
我早早地便起床梳洗,只为等着见一见这位嫂嫂,待我到厅堂时,嫂嫂早已在那儿等候,细看之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顾盼之间,温婉、娴熟,跃然写于脸上。一对杏眼带着笑意在眉梢,一弯樱桃小口呈现淡淡粉色,神色宁静,而略带娇羞。她见到我,已然一笑。
所谓的“佳媳”大抵就是这样,哥哥说得没错,以后我若出嫁,指定光耀不了谢家的门楣。
等到家里的人皆到齐,丫鬟便奉了茶来给她,她便从爷爷、大伯,一直敬茶直爹娘,行走之间纤纤细步,流转光回。敬完其他人,她走到我面前,将茶奉到我面前,轻声道:“小姑请用茶。”
我忙接了茶来,说道:“嫂嫂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莞笙就可以。”
她嫣然一笑:“确是人如其名。”
我被她夸的很是不好意思,爹爹也对我说:“莞笙啊,以后你的女工、妇德都要向你嫂嫂好好学学。”
我忙称“是”,自从见了嫂嫂我便万分钦佩,即使爹爹没有如是说,我以后也会多多向她学习。
早上请了安,嫂嫂便下去准备中午的饭菜,我怕她陌生,就跟过去瞧瞧,她在厨房里将东西慢慢地准备好,弄得甚是精细。我上前说道:“嫂嫂若有什么陌生的,只管来问我。”
老张端出个盘子道:“大小姐怎么来这儿了?”问完他又笑嘻嘻地说,“问你,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老张算是谢家极为随性的一个下人,与大家的关系都好,也善于与旁人沟通,爷爷中年时,他便在府里了,算起来比我在家里的时间还长,他很是不羁,我又一声低吼:“张伯,想被解雇怎么的?”
他端着那盘子絮絮说道:“小姐这话说的,我心里最念叨的就是您,瞧瞧,我为你制了很酸的小桃干,您居然还这么说,啧啧。”只见他手里捧着的盘子,内盛紫红色的小桃肉,比梅子看着饱满一点点,我抓了一颗吃,酸酸的,味道也不刺激,多拿了几颗放在嘴里,极为可口,很开胃。
我忍不住称赞:“味道好得很,以后要保持这个水准。”
老张咧着嘴笑得很像一颗桃子。
阿芙看见这情景,擦了擦自己的手,停下来对我说道:“妹妹要是喜欢这些蜜饯,我可以为妹妹制一些,河南的果脯比陈郡来的好,想来必能让你解馋。”
听完她的话,我不禁问她:“在家这些你都自己做?其实家里的饭菜,你交给下人就行了,不必亲自动手。哥哥娶了娇妻本该金屋藏娇,怎么进门第一天就挽起水袖进了厨房。”
她一笑春风,指若削葱根,细细忙碌,动作很是娴熟,对我言:“做人的媳妇,总是要懂事些,不能因着夫君宠爱,舅姑疼爱,就疏于持家,但夫君对我好,大家都对我好,我心里很高兴。”
老张在旁边抓了颗小桃子,边吃边碎嘴:“她肯定是不懂的。”
我一听甚是窘迫,只得把老张赶了出去,新嫂子极为懂事,河南褚家教养的好,而她身为庶女,也比我们多了一分小心翼翼。我挽着她的手说:“大家都很喜欢你,尤其是爹娘,满意地很,以后你在家里,不必拘束。”
“对我而言,那就是最圆满的了。”她如是说道。
我也不再多言,在厨房帮起了她,如父亲所言,我该向她好好学习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