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康山归来,我与谢凭强意留了宜初在家用晚饭,席间我换了常服,一条幽青批纱襦裙,饰以银花碎片簪。
饭毕,宜初在我家书房中观赏画卷,谢家的藏画室,金壶墨汁、金题玉躞、锦囊玉轴,无所不有,所有画卷气韵生动落墨间,姿美形生连画意,山水画有如决堤之水,才情一泄千里而不可遏制,写意画笔法如春蚕吐丝,细密情致深处而不能自拔。
世间无限丹青手,谢家画室,便可窥探一二,宜初正看《屏风漆画列女古贤图》看得入神,忽而听到袁家有人来接宜初了,我们一看,原来是宜熙来了!
宜熙活蹦乱跳的进来了,宜熙白净,活跃的样子活像是个玉枕。
我把宜熙抱在膝上,他眉宇间有止不住的喜悦,对着宜初说道:“姐姐,我来接你了呢。”
我与宜初皆啼笑,宜熙小小孩童,却学大人之姿,想来我们小时候也是如此。
宜熙自顾自的玩着手中的璎珞,神情闲散,时不时的笑笑,我看宜熙可爱,拿起一本字帖,问宜熙:“熙熙,最近可有练字啊,姐姐这儿有本新的拓本,送给熙熙好不好。”我拿的正是东晋时王珣的《伯远帖》,内书“珣顿首顿首,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自以羸患,
志在优游。始获此出意不克申。分别如昨永为畴古。远隔岭峤,不相瞻临。”虽是行书,却也端正,很适合宜熙这番年龄。
只见他一脸严肃,恭敬拿了字帖,说道:“自然是有的,我在家天天练呢,要不我写个给姐姐看看?”
今日一日不在,书房的四宝早已是洗的干干净净,湖笔在笔架上甚有风骨的垂坠着,墨有如梁柱般屹立,砚台好似巍峨雄山,远黛,含翠。宜熙拿起墨,将水倒入砚台中,如小书法家,研起磨,甚为认真。
他小心翼翼写着,生怕自己因为粗心大意而写得不佳,他的字虽未成形,却风骨俱佳,一如宜熙,醇厚的品格。
宜初在一旁笑道:“你看宜熙写的怎么样,这几****可是天天练字,每天必念这回事,不但我爹娘要听他的唠叨,他更是每日缠着萧公子来教他写字。萧公子为人热忱,倒是愿意教导宜熙。”
“才不是呢!清哥哥说我好学!很愿意教我!”宜熙反驳道。似受了委屈。原来自那日后,宜熙时常去找萧正清学习写字,而萧正清,也是尽心教导宜熙。
“莞儿姐姐。”
宜熙轻轻地叫我,把我拉近,悄悄塞我一封信。
信?为什么又是信?仿佛我总有信。
宜熙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我晚上练字的时候,清哥哥给我的,让我一定要今晚给你。”
我心中一动,虽不知其意,心下也猜到了三四分,与宜初对视一眼。
忽而宜熙拉着宜初的手道:“姐姐我们回家了。”便不由分说的,拉扯着宜初走了。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也不让青言梅儿他们进来,一个人把自己锁在了房间。我内心激动,手不住地颤抖,仿佛呼吸都很困难,整个人的精神气不停地冲向头顶,想要冷静下来,却又觉得那么乱。
我颤抖的双手打开那封信时,扑来一阵墨香,字很有阳刚气,结构端正,并不是那么注意细节,想来写得匆忙。
信里说道,萧正清明天就要回京城了,此去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希望我明日早晨能送他一程。
看完信我觉得很疲惫,并没有如我之前想象的那样睡不着,反而是沾着枕头就睡了。梦里很香,像是一份沉静,像是飘摇的船,看到了港湾。
白天起床梳洗时,我不懂自己该不该去送送萧正清,我让青言给我梳了很漂亮的头发,化了很浓重很浓重的妆,拿出了我甚为惜爱的金色牡丹襦裙。
但我梳洗之后就这样坐在镜子前坐了许久,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不知该怎么做,青言问我:“小姐今日盛装打扮,究竟是有何安排。”
我看看时间,日头已将近正午,我觉得我还是想去看萧正清一眼,抓起了裙子便往外跑。
一路奔跑我一路想着,萧正清说自己早上走,现下已经将近正午,他一定已走远,可这样想着,我还是不住往城外驿桥边奔,希望他还没走远,就算发饰松动,就算旁人看我眼光异常,亦没有觉得什么。
待我赶到时,他依然在驿桥凉亭边静坐,看到我来了,忙起身向我迎来。
“萧公子……”我不禁哑然。
“你来了。”他露出一丝笑容,向我说道:“你若再不来,我只能认为你不想见我,就此回京了。”
听得此处,我鼻子油然一酸,只能说道:“是我不好……”
他将手中的东西往随从那儿一扔,吩咐道:“誉海,你们且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罢边拉着我的手往花丛边走去。
“莞儿,我只当你不来了。”
他虽这样说,表情却依然淡然,好似我不会不来。
我抚慰道:“这可不是来了嘛。”
他满是真诚地看着我:“莞儿,我要回京城了,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我对你的心意,你一定能感觉到,即使感觉不到,今天我说了你也明白了,你能来,我就当做你接受了我这番心意,你若说不是,仲群以后绝壁不会再来打扰。”仲群,是他的字,他一再地以仲群自称。
“萧公子,莞笙何德何能,能得君怜爱……”我的心砰砰地跳,仿佛每每见他,便不能自持。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爱意,我既有惊,又有喜,若是让我细细品味,定是喜来的多,而让我此时便给出回应,却是惊来得多。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莞儿……”萧正清一声温柔,轻轻握着我的手,正午的日光那样的令人迷醉,好似我要沉醉在这场秋风中。
多少次与宜初午夜厮磨,渴盼的正是萧正清这样的男子,谦谦君子,既温润如玉,又坚强如铁。大司马位极人臣,带给萧正清的并不只是名门之后的光耀,更多的是包揽宇宙的胸怀。
我多么想回应他,却又怕我们只是如露水的相逢,晨昏一现,便随波逐流。
萧正清似能体会我的疑虑,看着我道:“若你愿意,四月之内,司马府必来谢家提亲,仲群一言九鼎,若四月未来,小姐只当世上再无此人。”
四月?他说的如此斩钉截铁,我未免震撼,我待萧正清亦倾心,只是父母之命在,不敢擅自做主,而他如今这样说,我便放肆一回,日后愿为萧家媳,如若他不来,我也断了这份念想,免得终日牵挂。
“红尘迷醉,愿得一心人怜,公子若能怜我,天长地久,莞笙定不辜负。”
听得我如此说,萧正清方才舒展的笑开了,眉眼皆是笑意,让我动容,这份笑颜那么美,是真真实实为我而存在。
日头愈发毒辣,我已觉得眩晕,不知是这天气,还是因为这山盟海誓。萧正清与我说道,此去京城,二十日有余,与家中商易婚事,准备六礼,定少不了功夫,但他让我不要担心,即使再繁琐,四个月,他定会让人上门提亲。
他依旧是轻轻地牵着我的手,又与我说:“莞儿,我这就回京城了,许久不能相见,你要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
“你在家中不要着急,若真的闷了,便写信给我,我会立刻给你回信。”
我点了点头。
“还有,等我。”他说地温柔,我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我猛地点点头。
我看看天上的日头,放开他的手道:“公子,此去路途遥远,你快启程吧,迟了误了路程,总叫人担心。”
听到这话,他好似很满意:“你可是在担心我?”
我乍一笑,摇摇头道:“公子若走得慢了,四月不能带信回来给我,我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那我可不依,所以公子还是早早地走,安全到达,我才算是不亏。”
他扣了下我的鼻子,安然的看着我。
他说原本打算回京之后,直接禀告大司马,上谢家来提亲,而昨日太康山一见,他却觉得,这份感情,他更在意的,是两情相悦,所以即便时间匆忙,也定要问一问我的意思。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即便我们有再多的不舍,我还是送他走了,只希望他能如自己所说,不辜负这份感情。
缘分,似乎就是这样,即使你百般追寻,不该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即使你萍水相逢,若是你的,总是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