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七、八年间,周海涛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所到城市的娱乐场所,自称所阅女人逾千名,所花嫖资和罚款逾两百万。那时候,周海涛根本不想明天的事,只想着如何花掉本该属于自己的金钱。好在一儿一女的长相都酷似自己,周海涛每年还能把四分之一的精力用于经营,他不想在一双儿女眼里变成一个浪子和败家子。十年下来,春阳饲料虽然每况愈下,却还能在广东和华北地区保持着一定的销量,利润每年竟还能达到几近一百万。在此期间,周海涛多次想到过净身出户,但二次创业的可能性,最后都因生活的惯性不了了之了。每年没三十万,他根本无法维持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这样的奢华生活。既然在根本的生活层面上,周海涛已经彻底向现实妥协了,再找个女人重新组成一个家庭的方案,他也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包养二奶风行一时的那几年,周海涛一度也动过心,可是思来想去后,他没敢冒这种风险。年龄大了,儿女成人了,轻微的糖尿病也上身了,肾功能也急剧退化了,还折腾什么呢?最重要的是,不到五十岁的周海涛,对未来彻底失去了信心。
这种现状在周海涛遇到郑丰圆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年前,周海涛在一家专跳黑舞的大舞厅里认识了郑丰圆。黑舞到底是由中国哪个城市发明出来的,周海涛也弄不清楚。十年前他雄心勃勃地在各大城市间穿梭、开拓春阳饲料市场的时候,就在广州、昆明和成都见识过黑舞的雏形。那时候,周海涛认为黑舞不过是八十年代中期贴面舞的一个变种。世界著名的交谊舞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一首有灯光,一首没灯光,没灯光的时候,也就是与女伴跳跳贴面舞而已。五元钱抱一个新鲜的女伴在黑暗里晃上三、五分钟,周海涛认为不值,而且浪费了时间,以后再到这些城市,他就再也没去过这些场所。那时候,他需要真枪真刀的放荡,对一切隔靴搔痒的调情,他都没有兴趣。
时过境迁,周海涛对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方式终于感到厌倦了,黑舞呢,经过漫漫日月的进化,也有了新的魅力和风采。一个同样厌倦了******的朋友告诉他,平阳已开始流行很有趣的黑舞,周海涛不以为然地说:“十年前我就玩过,没劲。”朋友说:“你可别用老眼光看问题。黑舞的形式没太大变化,内容却脱胎换骨了。价格涨到了一曲黑舞十元,可很值。它虽然与夜总会那种直来直去不同,可差距也不是很大了,中间只隔着一层纱或者一层窗户纸。除了别提上床的事,黑暗里你什么都可以检查,冷热肥瘦,是香是甜,都可以鉴别。灯一亮,大家又都成学习国标的舞伴了。正是有了这层薄纱,这里面的良家妇女就多了去了。下岗年轻女工,勤工俭学的贫困女大学生,是舞伴的主力军。味道好不好,尝尝才知道嘛。”
周海涛决定去尝一尝。进舞厅时,正在跳亮舞,女伴们大都在四周的一溜溜长椅上坐着,等待在舞池里穿梭的男伴的挑选。周海涛一眼就看见坐在最角落长椅最里面的郑丰圆。长发遮掩了郑丰圆的半张脸,只留下漂亮清澈的大眼睛,惶恐而无助地死盯着一处看。周海涛从来没有在娱乐场所见过这样清纯的少女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
黑舞来临的时候,周海涛牵着郑丰圆发抖的手进了舞池。最初的一段对话,周海涛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你是第一次来吧?”
“是。”
“看你还像个中学生。”
“大一。”
“为什么要来跳舞?”
“挣钱读书。”
“知道黑舞和正常交谊舞不一样吗?”
“同学说了一些,不是很清楚。”
“父母下岗了?”
“我家在山里。爹死了,妈有病。”
“你叫什么名字?”
“郑,郑丰圆。”
“你是哪个学校的?”
“先生别问了。我不想说谎,我也不想告诉你。我,我只想跳舞挣学费。”
六曲黑舞跳下来,周海涛中规中矩,只用手接触了郑丰圆的手和腰。散场时,周海涛把一百元钱塞给了郑丰圆。郑丰圆说:“我找不开,换张五十的吧。”周海涛说:“你很诚实。”郑丰圆说:“这是规矩。”周海涛眼睛盯着她,柔声地说:“这样吧,明天你在舞厅门口等我,我还找你跳不就行了?”
两人跳了二十四场舞,郑丰圆收了周海涛一千两百块钱,周海涛仍只是拉过郑丰圆的手,揽过郑丰圆的腰。周海涛提出改天请郑丰圆吃顿饭,郑丰圆没有拒绝。郑丰圆此时认为周海涛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有了这顿饭,以后的交往就顺理成章了。周海涛总有业务需要打理,不能天天到舞厅跳黑舞,但他实在不愿意郑丰圆跟别的男人跳黑舞,便提出一个方案:每月付给郑丰圆一千五百块钱,郑丰圆不能再去舞厅跳黑舞。郑丰圆同意了。为了方便联系,郑丰圆还接受了周海涛给的一部诺基亚3310手机。
一个十二岁失去父爱的二十一岁的少女,很快就认为周海涛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二十一岁生日那天,郑丰圆接受了周海涛赠送的一条白金项链。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女不寻常的爱情故事从此揭开了序幕。周海涛的奋斗史和衰落史终于有了一个忠实的听众。没过多久,郑丰圆发现自己也爱上了这个比他大二十八岁的男人。她觉得周海涛不应该这么颓废下去,应该彻底振作起来,进行第二次创业,重新得到自由和幸福。
一个冬夜,周海涛在大河宾馆的一个套间里,用了五个多小时讲了自己的荒唐经历后,突然间跪在郑丰圆面前,流着泪问:“你肯嫁给这样一个人吗?”郑丰圆想都没想就说:“那是你的历史。至少,在交往的这几个月里,我没发现你这些毛病,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又是一个敢做敢当的人。告诉你吧,十六岁那年,我在县城电影院看一个外国片,片名我不记得了,里面男主人公单腿跪地向女主人公求婚的镜头,让我感动得哭了很久。我们那里,男人打老婆是常有的事。从电影院出来,我发了一个誓:不管哪个男人,只要他肯自觉自愿跪在我面前,流着眼泪向我求婚,我就马上答应嫁给他。”
就这样,郑丰圆为了十六岁时所发的一个奇怪的誓愿,把坚守了二十一年的童贞,心甘情愿地交给了周海涛。郑丰圆默默穿好衣服,说:“我可不想让你为我犯重婚罪。今天,我把身子给了你,是表明我愿意嫁给你的态度。剩下的,就看你了。我给你三个月时间离婚。我不想要你多少钱,但我要嫁给一个有自由的男人。我说过,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三个月后,你要是没离婚,你在我眼里就是个骗子,你就是我今生今世的仇人。”说罢,郑丰圆从从容容地走了。
周海涛不甘心净身出户,不愿一贫如洗地与郑丰圆开始新的生活。如今生活有了目标,那就要好好地谋划谋划。他需要依靠智慧,从公司弄出一大笔钱。二十一世纪了,白手起家的创业难度越来越大了,他必须搞到一笔启动资金。公司财务部由妻子刘彩珠掌管,想不留后遗症地搞到数目可观的钱,谈何容易!一筹莫展的周海涛这时才知道过去大手大脚花钱的坏处。用得着钱的时候,才知道同床异梦的夫妻各自存点私房钱有多么重要!
在周海涛上窜下跳想法弄钱的日子里,两个人很少见面。见了面,郑丰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也决不再让周海涛近身。周海涛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倔强。
春节过后,郑丰圆的母亲在医院查出了癌症,而且是要花费很大的肺癌。此时,离郑丰圆定下的三个月期限,已经只剩八天了。郑丰圆去春阳公司打探,职员说周总出差去了,求职可找刘董事长商谈。郑丰圆又考虑了三天,拨通了周海涛的手机,什么都没说:只问了问周海涛借五万块钱的可能性。周海涛在华北还没要到账,一听郑丰圆开口要借五万元,马上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不要钱吗?我正在做重要的事情……”话还没说完,郑丰圆就把电话挂了。
三个月期限到了,郑丰圆仍然没有接到周海涛的电话。当天夜里,她到学校附近一家酒吧,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又过了两天,平素来往很少的女同学范妮妮突然约她到操场散步,郑丰圆答应了。
范妮妮问:“失恋了吧?”
郑丰圆没有回答。
范妮妮说:“那些狗男人,真需要他们的时候,******都躲到爪哇国去了。不用问,就知道咱俩踏进的是同一条河流。遇到什么难处了,说说。”
郑丰圆犹豫一下后,说:“我妈得癌症了,手术费得准备五万块。”
范妮妮说:“你问他借钱,他环顾左右而言他,对吧?请你吃吃饭,给你送个小礼物,带着你在他朋友面前显摆好给他撑面子,这他可以,你要真有事找他,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忘掉他吧。自救吧,丰圆。凭你这张脸,凭你这副身材,挣五万块可太容易了。”
郑丰圆叫道:“五万块呀!”
范妮妮说:“换个电话号码吧。我今晚带你去个地方,你要愿意干,我先借给你两万。”
郑丰圆一咬牙,取出手机卡片,奋力朝远处扔去。
当天晚上,她认识了多多。周海涛从太原要到三十七万回来,却再也跟郑丰圆联系不上了。他一连几天蹲在平阳大学门口守候,终于等到了郑丰圆。郑丰圆冷冷丢下一句:“你认错人了吧?我从不跟骗子打交道。”跟着两个女同学打的走了。
周海涛怕夜长梦多,决定马上南下到广东收款。买好车票后,他从一个朋友嘴里得到了郑丰圆在“天地英雄”坐台的消息。周海涛打了朋友一拳,拿到了郑丰圆的新手机号码,然后,他去大河宾馆开了八一四房,开始跟郑丰圆联系。
十一点半钟,郑丰圆进了八一四房间。
周海涛厉声问:“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郑丰圆冷冷道:“你没资格问我。”
周海涛甩手就给郑丰圆一个耳光,骂道:“真你妈的下贱!”
郑丰圆毫不畏惧,抬手回敬周海涛两个耳光:“我恨不得杀了你!你这个骗子!我下贱?我他妈再堕落一百倍,也比你这个王八蛋高贵。”
周海涛摸着脸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我,总得弄笔钱娶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