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允许牺牲烟儿,绝不!”许和书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在肩头之上,微微弓着身子,一边摩挲着双拳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
龙川从虚掩的房门缝中往外窥觑,见尹恒与姜云楷一阵拉拉扯扯终于离开。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他将门缝拉得大了些,斜斜看向此刻自己身处的正堂边缘通往后院的小径,却不见一个人影。虽然心下生疑,无奈许和书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他只得掩上了房门,回身走到了屋里。
“哦,”许和书差点儿撞到龙川身上,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愣了一下,不着头尾地说道,“尹恒那孩子心思重,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龙川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以难怪他会胡思乱想,自打行云师兄受伤以来,大师父对我多有差遣,以至于这些日子以来,我竟怠慢了师父这边的事。终究是弟子行事不周,以至师弟误会。”
“这如何能够归罪于你!”许和书向来不愿也不敢与万致远一争长短,纵然在对方提及要以牺牲沈烟以化解眼下危机时,他也未曾与其针锋相对。然而眼下,龙川几句不痛不痒看似劝和的话却不知怎地让一向温吞的许和书突然就暴躁了起来。只见他双手紧紧握成拳状,手臂弯曲贴在两肋处,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出手一张,脸色由于愤怒和屈辱而涨得通红,声音竟也嘶哑起来,“这都是你大师父一向只考虑他自己的缘故!对,就是这样!此次事件明明是因行云而起,他却为了撇清自己这边的牵连,竟将祸端引向你师娘。”
龙川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他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又局促不安,让许和书看了深觉过意不去,于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并不关你的事,龙川你不必觉得不安,更不必有愧疚之情。你我师徒长久,我岂会疑心于你?若是换作其他人被你大师父征调去他身边,我断然是不会哪些安心的。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完全放心。我恨只恨你大师父永不知足,在为师如此忍让之下仍步步相逼,眼下竟将主意打到你师娘头上了。此事讲来真是可笑至极,就因为你师娘的出身不够清白,这便可以成为万家楼不被信任的原因了吗?或者说,若是我能舍弃了你师娘,便能说明我以及万家楼重又变得可靠了吗,简直是荒谬至极!”
龙川轻咬着下唇,朝许和书微微点了点头,对他的信任表示出万分感激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大师父眼下的意思是,肃魔盟已经存了与我们讲和之意,眼下只需一个台阶,双方顺着台阶下来便可完满解决这次荒谬的讨伐。”
“哼!”许和书重重坐进一把椅子里,冷哼一声的同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扶手上,“台阶?他万致远的儿子惹起来的是非,却是为何要用烟儿来解决?什么利用魔教秘术复活死者,纯属无稽之谈,只要将这事说不清楚不就行了吗?他却是口口声声说这事解释不清,偏偏要另寻一个理由让双方都接受。我就不明白了,这怎么就解释不清楚了?”
龙川低垂着头不吭声,倒不是他说出什么来会惹起许和书怀疑。不过眼下,让这个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受欺负的人自己琢磨琢磨,想来应是更好的选择。
果然,过不多时,闷着头生气的许和书突然从椅子时蹦了起来,推得沉重的椅子“嘎吱嘎吱”叫着往后滑出去老远。
“解释不清!”许和书眼里闪过狂乱的光,瞪着龙川重复着自己的方才说过的话。
龙川迎上许和书的目光,并不开口询问,而是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龙川!”许和书突然抓住了龙川的双肩,脸几乎贴上了龙川的脸,急急问道,“行云病重期间,是你一直守卫在身边是不是?”
“是。”龙川点头承认。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许和书放开了龙川,一手摊开,一手握拳,一拳一拳捶在自己手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就是了!”
见龙川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从这句里听出什么重要的信息,许和书突然又抓住了他的双肩:“那些日子,都有哪些人时常去探望行云?”
“最热心的当属汪晴风,”龙川略一思索后才回答道,“不过他太过担心行云师兄伤势,无论做什么事都一惊一乍。大师父嫌他碍事,便将他遣出门去寻医问药去了。除此之外来得多的,便是尹恒、姜云楷,还有燕佳也时常过来,还有李姑娘。这几位都是得了大师父同意时常来探望的,至于其他人,因为大师父严令不许打扰行云师兄养病,所以几乎不会踏足师兄养病之所。”
“果然如此!”许和书再次放开了龙川,在屋中来回地踱起步来。在转了好几个圈儿这后,他突然停在了龙川眼前,“这事解释不清,是因为没办法解释,因为这事本来就是真的!”
龙川似乎在消化许和书这句话,一时并没有接话。许和书却等不及了,摇晃着徒弟的肩膀说道:“也就是说,你大师父当真动用了魔教秘术,将本已死去的行云又救了回来!”
“这,”龙川看起来想要否认这个说法,却在开口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顿时便打住了话头沉默下来。
“你想到了什么?”许和书此时变得异常敏锐,龙川一瞬间的犹豫落进了他的眼里,让他如同瞥见了猎物的狼,立刻便扑了上去,“是不是你想起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弟子并未眼见任何异常。”龙川说的是实话,显得很是真诚,许和书闻言不禁感到一阵失望。不过龙川紧接着又说道,“只是师父这番话,弟子却是在其它地方也曾听闻过些许。”
“当真?是谁?在哪里说的?”许和书急急地追问道。若说方才他提出这个想法时对自己尚有三分怀疑,那么眼下在知道竟有其他人也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之后,那三分怀疑几乎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
“此事弟子也说不出个具体情形来,”龙川显得很为难,“且也不是这两天才有的。自行云师兄奇迹般地出现好转以来,门中师兄弟之间便暗暗流传着这一奇迹跟李姑娘或许脱不开干系。不过,这也是师兄弟们间说着玩儿的,并无真凭实据。想来,或许是多心了。”
“不,不是!”龙川越是这么说许和书越是相信此事定有蹊跷,“若非如此,你大师父何以大费周章,将行云隔离起来不许人探望,却偏偏允许那魔教妖女进出?我来问你,龙川,那魔教妖女每每前来探望行云都是何等情形?”
“这个?”龙川很是为难地说道,“因我当初指证李姑娘或许便是向行云师兄下了黑手之人,故李姑娘对我一向心存嫌隙,与我更是少有交流。为避免尴尬,我亦多避着她,在她到来之时便寻个由头离开一阵。”
“也就是说,”许和书眼下几乎能断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了,“那妖女到底在行云那里做了什么,并没有人看到了?”
“李姑娘她有时也会同尹恒几人一同过来,”龙川解释道,“同燕佳一同来的时候也是有的。”
龙川越是解释,许和书越是疑心。他这几句话听起来是似乎是在为林倩儿开脱,可许和书听在耳朵里却有了另外一层解释:“反正就是说,她也有单独前来的时候了?”
“这是自然。”龙川老实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许和书慢慢地摇晃着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你大师父无论如何不肯解释清楚肃魔盟指责之事,而一门心思想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到其他地方。”
“师父,”龙川神情严肃地说道,“此事若果然当真,也万不可轻易揭穿。”
“为何不可?”许和书沉浸在抓住了万致远小辫子的兴奋里,却听得最信任的弟子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觉得有些扫兴。
“师父您想想看,若是您揭露出这件事,岂不坐实了肃魔盟的说辞,将讨伐咱们万家楼的借口拱手给他们送上去了吗?”
“那怎么办?”许和书听了龙川的话,立刻便明白了这其中利害,一时没了主意显得很是沮丧,“难道就装假不知道,替他担了这份罪责?”
“当然不行。”龙川立刻回答道,“此事还须慢慢商议,若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万不轻举妄动。”
许和书顺从地点点头,仿佛龙川才是那个说话算数的人。
龙川对眼下的局面很是满意,不仅是许和书,就连万致远,也如同故意为之一样处处在帮着自己。那只精明的老狐狸,一早就猜到了肃魔盟原本就不是真心要将这万家楼折腾个好歹出来,而只是借着这个不知真假的流言闹上一闹,以便在与万家楼今后的相处当中得到一些主动的地位。因此,他料定了对方不会听他们的解释,而那一边,肃魔盟在丁雪原的授意之下,提出了沈烟的问题。这便给了万致远一个信号,那便是肃魔盟愿意各退一步,就此讲和。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万致远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毕竟,在他看来,一个青楼女子如何能够与男子的事业与雄心相提并论。
可这一次,他却错了。
龙川感到一阵轻松,似乎胜利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