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苻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苍白的笑容。在出征前的作战会议当中,他曾经极力反对过坚壁清野的提案,但父兄们最终还是否决了他的意见。现在,他只能用战后的赈济来略微补偿一下关中的百姓了。
“杀!!杀!!!”
城外的晋军突然开始了一浪高过一浪的狂呼,牛皮蒙面的大型战鼓也敲得越来越起劲了,连绵的声浪震得苻苌耳鸣不已。他忐忑不安地走到了苻菁刚刚站过的观察处,随即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不愿意再看到那悲惨的一幕。
桓温的晋军已经把四千秦军全部压制在了蓝桥河畔。复合弓,强弩,床弩,五梢与七梢的大型石砲......北伐军所有的抛射武器都已经就位完毕,矢石的暴雨即将把秦军完全淹没,为蓝桥河水染上妖艳的红色。
四月初一午时整(11:00),峣柳城外晋军军阵。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茂盛的麦田。在农民精心的呵护下,饱满的青色麦穗上已经出现了稍许令人心动的金黄,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收成即将到来。然而不幸的是,这片农田却被秦晋双方选为了战场,在整整一个上午的激烈厮杀中彻底地变得面目全非。
翠绿的麦子大部分遭到了秦军的抢收,剩下的寥寥几株在数万双大脚的粗暴践踏下也全部化作了烂泥,回归哺育它们的关中黄土当中.实际上,这些黄土也受到了人类战争的影响,不但意外地得到了大量质地优良的有机绿肥,而且还得到了战争双方慷慨的血液馈赠。贪婪地吸收了这一切的黄土,在很多地方已经变成了粘稠的黑色血泥,浓重的铁锈味向每一名经过身边的士兵广而告之,夹杂其中的残肢烂肉也在大喇喇地刺激着人们的视听神经。
“呕……呕……”
在上午的战斗中,一共有近四千名秦兵被杀,成为俘虏的则是两千名。这些在晋军的押送下蹒跚而行的秦军俘虏,不少都被这副地狱般的景象搞得大吐特吐,尤其是在断肢上辨认出了亲友独有的特征之时。
“吐啥子吐?!龟儿子给老子走好!”
对于俘虏的心情,押送兵是根本不予关注的。他们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用刀背狠狠地抽打起了这帮战败者,有些人更是趁机抢掠起了俘虏们本就不多的钱财。在晋军士兵们看来,他们的这种行为根本就不算什么暴行,这帮胡人政权的走狗就活该被虐待。虽然很多秦军俘虏根本就是汉人。
“莫对这帮畜生客气!”
“回头帮额留个,额也去踢他两脚!”
正在埋锅做饭的晋军士兵也完全没有阻止同袍的意思,正相反,他们却兴奋地喊叫了起来,恨不得自己也能过去掺一脚。桓温麾下的这批甲兵都是训练精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对遍地的血泥完全视而不见,把断肢踢在一边就敢生火做饭;他们对严酷环境的适应力令人惊叹,随便搬块落在麦田中的石弹就能舒舒服服地坐下休息。但是最令人惊叹的,还是他们对秦军的仇恨: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这些士兵在回收箭矢的同时也顺便回收了秦军重伤员的性命,在辎重营附近堆起了一座头颅的小山。
“士气极为高涨。”
桓温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了百分之百的满意。自从北伐开始以来,晋军甚至在小规模的斥候战中也未尝一败,进展可谓顺利到了极点。现在,上洛郡几乎已经全部光复,晋军已经从江陵一路平推到了长安远郊的晓柳,秦都等于是赤裸裸地站在了北伐大军面前,就等着晋军前去采摘了。
“城内敌军尚有两万四千人。这么小的城堡根本就别想展开如此之多的军队,如果他们固守那就是纯粹找死。”
如此轻蔑地谈及敌人的,是桓温的胞弟桓冲。今年26岁的桓冲却已经官拜振威将军,是一员极其勇猛的骑兵战将。他身穿一件原色的青铜明光铠,而且还披了一件火红色的丝锦大麾,率部冲阵时端得是威风凛凛势不可挡。在上午的战斗中,他的三千名重骑在极短时间内就斩杀了一千名秦军步兵,逼得苻菁不得不全面撤退,把秦军的威风给丢了个精光。
“步兵午饭后就会开始组装攻城器械,预计申时(15:00)左右就可以发起进攻。你必须在此之前占领晓柳西侧的贺家坡与北部的阳坡,切断敌人的退路。上午打得那么辛苦却没法吃到热饭,买德郎,真是辛苦你了。”
桓温没有对弟弟的判断做出评论,而是直接对他下了命令。这并不是因为对桓冲感到不满,而是因为对桓冲的意见完全赞成。实际上,桓冲就是桓温一手带大的,而且一直都很疼爱这位小他16岁的弟弟,从来没用对桓冲用过小名“买德郎”以外的称呼。尽管桓冲更喜欢那个“幼子”的字。
“贺家坡不过一个小村,阳坡的坞壁也只有部曲一百。未时就可以完成任务。”
桓冲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上洛郡的亲晋士绅早就把有关情报通知了晋军,有些人甚至连自家的坞堡都贡献了出来,领着部曲四处搜捕氐秦散兵。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断敌后路的任务看上去实在是太容易完成了。
“那就等你的捷报了!今天就让氐秦的精锐全部覆灭于此吧!”
桓温伸出了粗壮的大手,从亲兵的手中取过了一只足有十几斤重的牛皮酒袋,郑重地把它交到了桓冲的手中。在那只暗褐色的皮袋当中装满了清澈的翠绿液体,那是新近才从凉地传来的烈酒竹叶青,是用糯米蒸馏酒浸泡剑竹竹叶制出的高级饮料。据凉国商人介绍,竹叶青的酒精度达到了60(张辉标准),几乎是清酒的五倍,普通的士族根本连尝试都不敢尝试。但是对于桓温桓冲这样的真正战将来说,这种烈酒却是最为适合他们的饮料。
“定将秦兵杀的一个不留!”
桓冲仰起了脖子,将碧绿的酒液仿佛瀑布一样地倒进了喉咙当中。强烈的灼烧感顿时充斥了他的整个口腔,并且迅速地扩散到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在这股灼热的驱使下,26岁的晋将豪迈地掷还了酒袋,纵身越上了那匹炭火色的西域骏马,呐喊着奔向了正在蓝桥河畔列队待命的六千名骑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在下午彻底斩断氐秦军队的全部生望。
同时刻。晓柳城头。
“连出击时间都没有太大出入。堂兄果然不愧名将的称号,料中了一切。”
秦军名义上的主将苻苌不安地抓起了夯土材质的垛堞,用没有听众的喃喃自语掩饰了心中的不安。在这位氐秦太子的身边,执行防守任务的秦军士兵出乎预料地少的可怜,基本上只有最低限度的人手,而且大部分都是不堪一击的老弱。实际上的主将苻菁,早就已经和那些精锐的战兵一起从城中消失了。
“桓温,我们不会乖乖把脑袋送上让你砍的!”
苻苌在城墙上发出了怒吼。晋军士兵对秦军重伤员做的那些事情,他含着泪水从头一直看到了尾,没有落下任何一个细节。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城里这些被逼到绝路的秦军当然也不例外。他们已经做好了与晋军决一死战的准备。
四月初一申时一刻,蓝桥河北晋军军阵。
“五号砲预备——”
“六号砲预备——”
“七号砲预备——”
十座七梢石砲与二十座五梢石砲一字排开在了晓柳城南墙的正前方,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射击准备。这些重型抛石机每部都需要150—250人拉砲索,可以把70—100斤重的石弹抛射到五十步外,就算在东晋军队当中也是贵重的高端武器。在上午的战斗中,晋军的砲兵几乎把秦军的刺猬阵变成了血肉横飞的屠宰场,而在下午的战斗中,这些光着膀子的粗壮汉子们显然打算让晓柳城的守军承受同样的厄运。
“把强弩都搬上来,射那些拉砲索的索夫!”
被动挨打不是苻苌的风格,尽一切力量抵抗才是他要做的事情。早已在垛堞背后待命多时的一千名秦军弩手听到命令后便立即探出了脑袋,用有效射程一百步的强弩对索夫们发起了齐射,试图把他们一扫而光。
“盾橹——”
晋军队长们也及时地发出了命令。专门用于掩护抛石机的三千名刀牌手一言不发地竖起了一面面一人半高的大橹,在索夫们的正前方形成了一道坚固的活动城墙,至少挡住了飞驰而来的一半弩箭。与此同时,分散配制在石砲间隔的床弩手们也用大锤砸开了床弩的弩机,将数千支羽箭飞蝗一样地射向了晓柳城头,至少令九十名弩手惨叫着摔下了城头。秦军弩手们仅仅进行了一轮齐射,就被完全地压制住了。
“发射!”
负责指挥砲兵的晋军校尉高声地喊出了命令,而金鼓手们也迅速地将这个命令传遍了全军。一直都在原地待命的索夫们顿时动了起来,这些****上身的黝黑大汉们踏过了同伴们的尸体,在豪迈的号子声中一齐拽动了手腕粗细的巨大麻绳,将三十发近百斤的石弹一口气全部发射了出去。
晓柳南墙的内外顿时笼罩在了滚滚的烟尘当中。四发石弹命中了城楼,几乎将这座建筑的西角完全摧毁;七发石弹打在了结实的夯土城墙上,在扬起漫天尘土的同时也将至少三个什的秦军弩手砸成了肉酱;另外还有九发石弹分散地落在了晓柳城的内部,砸死砸伤了将近五十人。晋军的第一次炮击,可谓是战果辉煌。
“咳咳。不要怕,撑住!”
苻苌抖去了满身满脸的尘土,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终于拔出了锋利的佩剑:
“阳坡的弟兄在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