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强攻也可以,绕过陈仓直击长安便是。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不会乖乖地在城里困守,陈仓的铁骑军会把他们的后方彻底扫平的,哈哈哈!”
苻黄眉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并且爱怜地抚mo起了手边那部褐色的大型床弩。这种装备六张弓臂的大家伙在整座城池中一共部署了一百张,可以把一支大铁矛投射到三百五十步外,或者一气发射20支普通箭矢,在五十步内形成难以逾越的扇形杀伤区,可谓是守城的利器。很显然,如果凉军强攻的话,必然会在这些床弩面前付出重大代价。
“的确,堂兄的铁骑军素以勇悍著称。期待他们的优异表现。”
苻坚的话语当中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说来也是好笑,他这个堂堂的龙骧将军手头上居然没有一支像样的重骑,而苻黄眉的陈仓守军里却有一支装备精良的铁骑军,其中的精锐甚至还是堪与凉国中央部队匹敌的具装骑兵,自称可以把挡在面前的所有敌人碾得“人马俱碎”。这样的好部队,苻坚当然是垂涎三尺,可惜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只能干瞪眼看着了。他现在只希望苻黄眉对他的好话做出些许回报,在战斗时不要干涉指挥就行。
“老弟,我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那些铁骑军你想要的话,只管拿去就好了。”
出乎苻坚预料地,苻黄眉既没有被马屁搞得飘飘然,也没有不咸不淡地应付他,而是诚恳地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被搞得晕头转向的苻坚没有也不敢马上接下这份礼物,而是死死地盯住了苻黄眉的双眼,使劲浑身解数地揣摩起了这位堂兄的心思来。足足数分钟后,苻坚才终于安心地叹了一口气,确认了苻黄眉没有在耍心眼。
“呵呵,堂兄说笑了,我不过是被派来的外人,怎么敢要堂兄一手练起来的铁骑军?”
即使对方真的没耍心眼,苻坚照样不愿意把这支部队带走。他虽说自负,可也不认为苻黄眉的嫡系部下只靠一个命令就肯改换门庭。既然苻黄眉已经表明了愿意合作的态度,那就跟他客气几句,趁势把战役指挥权牢牢地抓在手里,这就足够了。
“老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分外人内人。桓温从南边来,凉国从西边来,我们大秦一个闪失就会撑不住的!老弟,我知道你聪明,会带兵,不像我只会闷头冲锋,陈仓的这些兵将就全部交给你了,一定要把凉军给打回去!”
苻黄眉果然是直肠子驴,甚至顾不上跟苻坚客气就直接把目的合盘托出了。随后,这位面孔苍老的壮汉便紧紧地抓住了苻坚的肩膀,满怀期待地望向了这个素有神童称号的棠弟。他已经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苻坚身上了。
“……大哥这样说,我实在是惭愧。我也不敢打包票,因为凉国甚至可能把谢艾派出来。总之,我会尽力拼一把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苻家的汉子!”
苻坚被堂兄的豪爽感动了,说话也不禁豪迈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出使凉国时的毒舌。这种不掺假的开诚布公果然极对苻黄眉的胃口,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极其亲热地拍向了堂弟的肩头:
“说的好,说的好!咱苻家的汉子,什么时候都不是孬种!从今天起咱这条命就交给东海王了!”
“堂兄,如此这般,豪情,苻坚,甚为佩服!”
在暴风雨的大巴掌面前,苻坚差一点就喘不上气了。苻黄眉跟苻生一向不和,这次对苻雄的个人效忠可说是与苻生一党的彻底决裂,可说是是苻雄一派的福音。但如果以后天天都要遭到这种粗暴对待的话……苻坚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凄惨的景象。
永和十年四月初一,上洛郡峣柳城(今陕西蓝田附近)。
“为什么要关城门?!堂兄,为什么要关城门?!”
氐秦太子苻苌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城楼,连拖在地上的佩剑也顾不上收拾就直接冲到了堂兄苻菁的面前,纠住他的战袍领口把他死命地摇了起来:
“那五千兵还在城外苦撑,你他妈想把他们全部牺牲掉吗?!”
“如果不关城门,一旦他们溃退晋军就会紧跟着冲进来,到时候三万人就全完了!”
苻菁扣住了苻苌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把太子甩到了一边,用力之大以至于苻苌直接摔了个屁股蹲,恰好把剑鞘给压在了臀下。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装饰在剑鞘上的绿松石已然是滚落一地。
“说到底,你还是太过仁慈了。我不要求你做到苻生那样,你只需要在该舍弃时果断舍弃就行了!”
苻菁甚根本就没有把苻苌拉起来的样子。他就这样站在城楼里,任城下的哀嚎声浪冲击着铸铁头盔包裹下的双耳。苻菁是国主苻健长兄的独子,早在氐秦攻取关中时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地扫平了河东,“所至无不降”。在这次抵御桓温的战斗中,他才是真正的总帅,太子苻苌仅仅是挂名而已。
“那五千士兵,都是各族的精锐,是老底子啊......”
苻苌沮丧地坐在了地上,哽咽着望向了身穿全套明光铠的苻菁。这套铠甲是氐秦最好的甲匠们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做出的精品,不但用料是最好的镔铁,做工也精细地堪比艺术品。严丝合缝互相叠压的甲片几乎能阻挡一切刀剑的劈砍,闪亮的钢制护心镜耀眼得仿佛太阳......与晋军将领们普遍使用得筒袖铠相比,这件铠甲实在是优秀到了极点。可惜的是,在城下殊死奋战的五千士兵却没有一人装备明光铠,只有类似晋军的筒袖铠与性能更差的两裆皮甲,其中的羌族士兵甚至根本无甲。而他们正面的晋军,每人都至少拥有一件铁制两裆铠。
“既然是精锐,那就要有打硬仗的觉悟。”
苻菁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望向了正在城外蓝桥河边苦苦支撑的五千步兵。早在氐秦开国之前,他们就已经跟着当时的枋头集团首领苻洪东征西讨了,几年来可谓是见惯了大阵仗,可却从来没有落到过如此绝望的境地:箭失耗尽,伤亡过千,后路被断......幸存者们只能紧紧地蜷缩成一团,矛尖向外地形成了一个个刺猬阵。在蓝桥河的衬托下,他们颇有一番背水而战的气魄。
“殿下。斥候刚刚传来了消息。东海王在愁思堆的那两万人已经败了,损失不下四千,剩下的人都退回了长安。”
苻菁给刚刚站起身来的苻苌带来的礼物,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消息。当初,氐秦国主苻健搜刮了关中所有的可用兵力,满怀希望地将这支军队交给了苻雄与苻菁,希望这两位名将能够挡住桓温的进攻。可就算把那些强征的壮丁也算上,这支军队也只有五万人,相对于东晋北伐军只有微弱的数量优势,质量上更是全面落后。为了不至于被一举击溃,苻雄与苻菁特地制定了在峣柳城和愁思堆分进合击的计划,可谁知实力雄厚的桓温却给他们来了个各个击破,一举推进到了峣柳城下。
“什么?!”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苻苌不禁发出了惊呼,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开始仔细地整理起了自己的皮质筒袖铠。他这套铠甲是特制的,为了减重甲片只有通常标准的一半厚,防护力之低只能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就像当前的峣柳城一样。
“是啊。这座城池已经守不住了。完全没有外围据点,只设置了一道夯土城墙,内外各处都没有配备床弩与抛石机,全部存粮还不够三万人消耗一个月……但我们仍然要守。”
苻菁再次转过了身来,他已经失去了在城头上继续眺望的兴趣。不愿看自己的部队惨遭屠杀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却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苻菁接下来要做的,是一件堪与遗弃友军相比的卑劣工作。
“为销毁庄稼争取时间吗?”
虽说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苻苌还是忍不住询问了苻菁.他无法想象失去夏粮的上洛郡百姓将靠什么生存下去,只能借着发问令心情稍微好受一些.
“同时也是为了部队的转移,以及关中的抢收争取时间.放心吧,如果战后朝廷不出钱,我就把自己的家产拿出来赈济灾民.你呀,果然是跟苻生完全相反的两极.”
堂弟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没让苻菁感到特别失望,相反他甚至还有些高兴.苻生在这次作战中领了自己直属的重骑兵,将作战目标定为了劫掠西鄙的晋将司马勋,听说一路上是杀的鸡犬不留,没等晋军劫掠就已经自己劫掠了个够。和这个野蛮人相比,也许天性善良的苻苌反而更适合做一个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