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黄土高原和鄂尔多斯台地交界地段,是盐池县的主要牧区,这里的农民每家都养不少羊,多年来与内蒙古前旗等地形成交叉放牧的传统。由于长年比较干旱,在我的印象中,山区人们对雨的祈盼一直是迫切的。至今,我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每见从老家来的人常问:最近下雨了吗?每年夏天,大人盼下雨是要庄稼长苗,要羊上膘,而小孩则盼着下雨了吃羊奶。如果不下雨,大人总是不忍从羊羔口中夺食。所以只要有雨,家乡的夏天总是羊奶飘香。
吃羊奶首先得给小羊断奶。最初在晚上羊进圈时将大羊和羊羔隔离,第二天早上便可以挤奶了,但白天小羊还是在野外找机会吃奶。有时候为了彻底断奶,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将羊羔放在别人家的羊群里,几天就可以断了。还有一种笨办法就是早上挤完奶后用羊屎把羊奶头糊住,小羊吃几次觉得不对味,也就不惦着吃奶了,奶自然就留给了人。当然,也有很馋的小羊羔能把干屎蹭掉去吃奶。
挤奶是一件乐事,也是一件苦事。一般来说,先到羊圈里追羊,逮住后,用腿窝夹住羊的一只腿,然后才能挤。有的羊不听话,老是跳,有的还回头用角抵人。有的羊别看挺乖,但有时趁人不注意,一头要么把人顶倒,要么把奶打翻。必须有人抓住羊角才能挤。小时候,我经常和姐姐一起挤羊奶,姐姐挤得认真仔细,而我则是跑得快,抓羊利索。我根据羊的特征,给它们取名字,比如“四咪子”、“红脸脸”、“大奶头”、“青眼窝”、“大扁角”(读“格”)、“花头”、“贼山羊”、“秃尾巴”,等等。挤完奶,我们的脚底总是沾满了羊屎,大概是对羊的特殊感情,也不觉得有多脏,临出羊圈时找块砖头蹭掉,就高高兴兴地端着奶回家。
山区的五月,一般家庭很少吃到鲜菜,除了头年秋天腌的咸菜,再就是洋芋,于是,便以羊奶下饭。老区人真是巧,能把羊奶做成那么多的好吃的。羊奶子干饭至今想起来都让人馋。米饭做好后,捞出来在另一个锅里腾着,在米汤里兑几碗鲜奶,烧开了撒把盐就成了。等米饭盛出来后,用羊奶一泡,如果再就点咸菜或酸菜,那滋味是非常香的。等六七月青菜上来后,不可能天天吃奶,于是每家都把攒下来的奶做成酸奶。每次挤奶回来,当天不吃就投进酸奶子罐里。酸奶可以拌米饭、饽饽、馍馍吃,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直到现在,我还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奶皮子,二是酥油渣。奶皮子制作起来麻烦点,用奶量较大,一般来说得五斤左右。奶皮子的做法是:将羊奶倒入锅中,用羊粪或柴火烧开后改用文火,一边煮一边拿勺子反复扬,使锅里起满泡沫,然后压火。几小时后,火熄奶凉,上面便浸出一层约两三毫米厚的奶皮子;把它提出来,晾上,然后撒上白糖,待几天后晾干。奶皮子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脆生生,咽进肚里,口喉余香犹在,实在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做奶皮子的羊奶并没浪费,仍可以加入酸奶中发酵。如有贵客临门,老家人用奶皮子招待。我一向认为奶皮子是奶制品中的极品。如果你夏天去盐池,在市场上就能买到,你可一饱口福。
酥油渣是这样做的:羊奶挤回来,不立即吃,先分别倒入碟子,待浸出油皮后将油皮子挑出来,一半个月,攒够一定数量后,下锅炒炼。炼出的酥油渣,据说有舒肝润肺之功效。就口感而言,最香的还是酥油渣。用它拌米饭、面条,味道极佳。如果你对奶膻不是太敏感,你就会被它的美味倾倒。
母亲生我们几个孩子时,几乎没奶,我们多是吃羊奶长大的。现在,我们都走出了家门,只有两个老人还在家中,他们也上了年纪,加上考虑经济效益,去年把山羊都处理了,算是告别了吃羊奶的日子。去年夏天回家,邻家七婶用奶皮子款待了我,由是欣慰。至今回忆起有羊奶的日子,总是不免感慨。我每回家总是在父亲面前念叨,父亲说,如果天天(我儿子)让我们带,我就再买几只山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