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姨娘让人熬的燕窝粥,凭什么你先拿?”李姨娘的贴身丫鬟香柳瞪着小昙,怒气冲冲地质问:“昨儿的人参鸡汤你说没留意拿错了,今儿又没长眼睛?”
“二少爷正在我们姨娘房里等着一起用餐,你想让二少爷等着?”小昙是二夫人给方五娘新拨的丫鬟,年轻气盛,毫不示弱地反击,轻蔑地斜了香柳一眼:“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地方出来的,也配和我们抢!”
“呦,你是个金贵的,怎么巴巴地给人端粥,不学着人家往主子床上钻?”香柳是青楼里历练出来的,张口就拣最难听的骂。
“你……”小昙哪里是对手,瞪着眼睛气得直跺脚:“你再说一遍!”
“怎么?有手抢东西没耳朵听清楚?还是你家姨娘没教你怎么听人话?”香柳兴致上来,越骂越顺口:“二少爷长二少爷短,要不要我替你在方姨娘面前说句话,趁着身子重收了你做通房?就怕二少爷看不惯你的轻狂贱样儿,提鞋都不配!”
小昙气得发昏,燕窝也不顾了,低着头就往香柳身上撞:“我跟你拼了!”
轻轻巧巧地转身避开,香柳右手在她颈上顺势一带,朝着炉边看热闹的婆子们甩了过去,脚下四两拨千斤一绊,小昙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半天爬不起身。
拍拍手上的灰,香柳转身迅捷地端起燕窝,踩着小碎步,边走边朝着灰头土面的小昙扮了个鬼脸:“跟姑奶奶斗,你也不照照镜子!”
本是来厨房取东西,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墨竹掩着口在角落笑得几乎岔过气去。眼见香柳出来,忙抽身跟在后头,乐不可支:“香柳姐姐真厉害,我可算见识了!那个小昙仗着方姨娘的宠无法无天,活该姐姐治她!”
凌靖雪和李姨娘时常来往,一来二去两边的丫鬟也熟络了。毕竟初来乍到,闹完一场香柳不可避免有些心虚,看到墨竹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松了口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走到分岔口,墨竹忽然正了颜色,认认真真望着香柳:“我当姐姐是自己人,心里有什么都不瞒着。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方姨娘那边,姐姐莫不当一回事。”
“这是公主的意思?”香柳着急追问:“是不是她说我们姨娘的坏话了?”
“那倒没有,”墨竹摇头,神色忿忿:“她的心思全在公主身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拖着二少爷,一会儿说心口疼,一会儿说发困,没片刻消停!公主好心派人送汤羹给她补身子,不是嫌淡就是嫌不爽口,话里话外好像公主故意亏待她似的。”
“说来可气,无论她怎么挑理,二少爷都不说一个字。”墨竹越想越气:“三少爷不在,公主亦不好表现得太关心。若是方姨娘想着李姨娘比她早生几个月,心里不自在,难免借着二少爷的宠给你们姨娘小鞋穿。”
“我家姨娘也这么说。”香柳叹了口气:“从前我只当没看见,今儿实在忍不下去了。你不知道灶上那些婆子有多势利,一样的燕窝,我们是零零碎碎的边角料,她们却是上好的。若不是公主暗中照顾,只怕姨娘连饭都吃不饱。”
从前太夫人时常挂念着李姨娘肚里的孩子,底下人不敢怠慢。现在方五娘的胎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李姨娘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墨竹无奈地耸耸肩,劝道:“我回去告诉公主,多给你们送点燕窝过去,免得****受那些婆子的闲气。”
香柳也只是抱怨罢了,勉强勾了勾唇,提着食篮匆匆回了小院。凌靖雪听完墨竹的转述,立即吩咐开了箱笼,选了几样东西送给李姨娘,叮嘱墨竹道:“今日天气喊,让姨娘有空多到花园子转转,舒缓心情。”
墨竹会意,想了想问道:“小昙那丫头,要不要给她点教训?”
“不必,你只要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砚剑就是了。”凌靖雪揉了揉太阳穴:“方姨娘那边由着她闹,你们经常找月蔻几个聊聊天就是了。”
凌靖雪慢慢掌握了方五娘的性格,没有方四娘从旁教导,根本不必出手方五娘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自恃有孕在身的她愈发矫情,若小昙稍加刺激,她的脾气必定会不可抑制地爆发,拉着徐寒撒娇耍赖。但徐寒本身对李姨娘颇有好感,再加上徐梧三番两次的叮咛,方五娘只能自讨没趣。
果不其然,下午凌靖雪便听说徐寒气冲冲去了书房,留下泪眼婆娑的方五娘捂着肚子哭叫。她抿唇微笑,换了外出的衣裳,与荷澜一起去花园散步。
没走多远便看到李姨娘立在湖边,手中一支新折的鹅黄芍药,正望着花蕊发呆。“姨娘身子也有五个多月了,一切可好?”凌靖雪笑着走近,温声道。
李姨娘回过神,慢慢抚着小腹,眉宇间说不出地惆怅:“我好得很,只是记挂着三少爷。他与三奶奶在长沙不知过得怎么样。”
“姨娘若记挂,不妨修书一封,我让宫里人悄悄带去,不惊动徐家就是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凌靖雪有感于她的痴情,想了想道。
“那就多谢公主了!”连假惺惺的推辞都忘了,李姨娘一听之下笑逐颜开,一双大而清澈的眸子光彩照人:“公主真是良善人!”
良善?凌靖雪从来想不到自己竟会与这样的词扯上关系,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转个话题绕过去,荷澜忽然低声道:“方姨娘来了!”
两人同时转头,果见身着大红百蝶穿花夹袄的方五娘一手扶着一个丫鬟,袅袅婷婷向二人走来:“公主和李姨娘正在说话?妹妹来得不巧了!”眼中荡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嘲讽,仿佛看破了她二人的阴谋。
凌靖雪神色不改,淡淡回应:“天气和暖,连方姨娘都出了门,偶遇李姨娘也寻常。”起身扶了荷澜的手,不耐烦地横了方五娘一眼:“我先回去了。”
“妹妹刚来,二位姐姐就要走?”方五娘扬着下巴,侧身拦住她的去路,回身故作亲热挽住李姨娘的胳臂:“相请不如偶遇,两位姐姐定要给妹妹一个面子。”
装模作样功夫不到家,凌靖雪和李姨娘都看出她居心不良,但也好奇她能使出什么手段。看她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神情,两人对视一眼,李姨娘莞尔微笑:“既然方姨娘有雅兴,我自然不好拂了妹妹的面子。”
眼看方五娘在自作孽的路上越走越远,只差临门一脚。既然李姨娘愿意出手相助,凌靖雪何乐而不为?三人并肩而行,方五娘紧紧拉着李姨娘不放手,凌靖雪只好站在她们身边,一同在湖边散起步来。
“昨儿我觉得孩子在动,大半夜摇醒二少爷,他却不信,说我想孩子想的疯了,一个多月哪能感觉到。”方五娘嘟着嘴,絮絮向李姨娘抱怨:“可是我真的感觉到了!李姨娘的孩子是不是也会动?我倒想瞧瞧呢!”
一句一句明嘲暗讽,饶是李姨娘气性再好也难免生气,硬硬顶了回去:“姨娘成天在房里陪着二少爷,怎能看见别人的孩子?徐家世代忠烈,男儿文武双全,女儿英姿飒爽,自然比书香人家的孩子聪明好动。”
好一个醉香楼头牌,方五娘简直是自取其辱!凌靖雪忍住笑,附和的同时带了几分教训口气:“我与李姨娘虽然见得不多,也见着了几次胎动。方姨娘有空不妨多出来走走,免得整日胡思乱想,传到旁人耳朵里让人笑话。”
凌靖雪虽是正室,却碍着徐寒从未在方五娘面前摆过架子。如今当着李姨娘的面训斥她,方五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暗暗扭紧了手指。
三人拌嘴不断,丫鬟们不好离得太近,低着头远远跟在后头。
初秋时节,天气依旧闷热难耐,三人紧挨着走了一阵,更觉十分不舒服,不知不觉便朝着凉风习习的湖边走去。凌靖雪靠在最边,方五娘一路左顾右盼,慢慢溜到了最外侧。看着扭头说话的二人,忽然心中一动。
“姐姐小心,当心湖边的青苔滑了脚。”方五娘好意提醒,二人下意识低头望去,却并未看见什么青苔,不由诧异。
刹那间只听“呀”地一声惊呼,方五娘脚下一滑,失了重心,惊慌失措挥舞着手臂,侧身朝着李姨娘的肚子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情势突变,李姨娘一心护着孩子,两只手不及支撑,脚底打滑,身子一歪眼见朝湖心栽倒。湖水寒凉如冰,而她孕相一直不稳,这一下去还了得!
凌靖雪不暇细思,双臂横捞死死抱住李姨娘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往岸边滚。好歹远离湖面,两人抱成一团,百忙之中李姨娘背脊着地,哎哟一声两只手稳稳地护在小腹上。她们对望一眼,长舒了口气,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情。
始作俑者方五娘亦惊得呆了。她不敢对凌靖雪出手,只想教训教训李姨娘害她滑一跤,谁知差点害得她掉进湖里。联想到可能的后果,她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小跑到两人身边:“我……我……你们还好吧?”
香柳扶着李姨娘,狼狈不堪地爬起身。凌靖雪立在方五娘面前,眸光凌厉寒凉直刺她的心底,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待想解释两句,凌靖雪忽然抬起手,一个热辣辣的耳光快准狠劈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倘若李姨娘出了什么好歹,我一定让你偿命!”掷地有声扔下一句,凌靖雪余怒未消:“一次两次,你能不能换点花样?不上台面的下三滥手段,你也敢称大家闺秀?你再敢试一次,我定不会放过你!”
苍白的面色中勉强回过些颜色,李姨娘靠在香柳身上,伸手拉住凌靖雪的袖子:“算了,公主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难以置信地捂着脸,方五娘终于回过神,自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凌靖雪甩了一个耳光!眼泪止不住涌出,所有辛酸委屈化在一处,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失态地尖叫:“你敢打我!你抢了我的位子,还敢打我!”
既然撕破了脸,凌靖雪索性不留情面。用劲掰开方五娘掩着脸的手,她狠狠啐了一口:“把你的眼泪收起来留着给你的寒哥看,莫要平白恶心我们!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想点新鲜花样再出来现眼,免得坠了你们方家的名声。”
“我……你欺侮我!我要告诉寒哥!”黔驴技穷的方五娘,半天只憋出一句话。
“好得很,不如再把老太太和爹娘请来,大家一起说个明白。”凌靖雪不为所动,挑眉望着她,轻蔑、嘲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要不要派人去长沙把你的好姐姐接回来,看看她的妹妹是怎么替她苦心谋划报仇的?”
凌靖雪简直想拎着她的耳朵骂上几个时辰,又怕污了自己的口。荷澜余光侧扫,隐隐看到树丛里人影闪动。怎么说方五娘也是徐寒心尖上的人,闹得太过徐寒面上须不好看。她咳了一声,附在凌靖雪耳边:“李姨娘似乎受了惊吓。”
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凌靖雪陪着李姨娘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方五娘一人默默饮泣,好半天才敢哭出声。同样吓得呆了的小昙抖抖索索扶着她,出谋划策:“咱们要不要去找二少爷说说?姨娘脸上的指印还没消呢!”
好歹不至于丢人到这个份上,方五娘扁着嘴摇头,伤心欲绝地用帕子擦着眼泪:“她是妻我是妾,上哪去讨公道?”步履蹒跚慢慢去了。
大气不敢出一口的书剑见三人渐渐走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徐寒的脸色:“二少爷要不要过去瞧瞧?姨娘的脸似乎肿的不轻呢。”
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徐寒不答话,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不必了。你悄悄给李姨娘送些安神的补药过去,莫让公主发觉了。”
记忆中的徐寒无时无刻不将方五娘挂在心上,怎地关心起了李姨娘?书剑一头雾水,却不敢多嘴发问,唯唯应着去了,只留徐寒一人神色复杂,盯着三人方才站立的湖边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