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妻妾不能同席,太夫人想着家里人少,格外开恩让众人团座一桌。李姨娘为人乖觉,满脸受宠若惊连连推却,哄得太夫人反而劝起她来。反观方五娘,不仅不觉失礼,竟越俎代庖想与凌靖雪同坐?
徐恬记着方才的仇,当即不客气地顶道:“公主身边是我和大嫂的位子,姨娘倒不如坐在音姐儿边上,也能帮着照应一二。”
脸色变了变,方五娘笑容意味深长:“我说笑罢了。”
徐寒闻言皱眉,今儿的方五娘怎么又不对劲了?阖家欢喜的场合,她偏偏要闹出点事么?再看静静立在一旁微笑的李姨娘,叹了口气。
将方五娘的种种异常表现看在眼里,凌靖雪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得隙迅速与荷澜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摆满一桌,众人刚要举筷,方五娘忽然用帕子遮住口鼻,紧紧皱眉。徐寒最关心她,却碍着太夫人不好开口询问。凌靖雪装没看见,徐恬则不耐烦地瞪着她:“姨娘又怎么了?莫非嫌饭菜做得不好?”
娇娇怯怯捂着胸口,方五娘表情甚是痛苦,好半天喘出一口气:“妾身近日身子不适,犹怕闻到油腻辛辣的气味,不知是不是小日子没来的缘故。”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徐寒最先反应过来,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又惊又喜:“你……有了?这么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五娘娇羞地半掩着脸,依稀可见红晕满面。徐恬还是姑娘家,好一阵子反应过来,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怔怔望着凌靖雪发呆。李姨娘快速瞟了凌靖雪一眼,见她神色犹自镇定,便放下心随着众人出言恭贺。
徐家子嗣不兴一直是太夫人心上的巨石,而今两位姨娘同时有孕,至少该有一个男孩吧。看看李姨娘,又看看方五娘,笑容止不住从皱纹间溢出来。招手吩咐管妈妈靠近,她乐呵呵道:“还不把给方姨娘把菜色换了。”
方五娘满面娇羞,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忽地伸出拉住凌靖雪,充满期待地望着她,皮笑肉不笑:“姐姐莫急,我与二少爷商量过,想将头生儿子寄养在姐姐膝下。”
就这么确定她生不出么?凌靖雪扯了扯嘴角,幻化成一个端庄甜蜜的笑容:“那可多谢妹妹了!音姐儿年纪尚小,多个弟妹也热闹些。”
徐恬干脆语带讥讽:“可不是么!家里只我一个女孩儿,不知道多闷!”
“方姨娘可请太医瞧过了?”大奶奶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忽然来了一句:“头胎定要好生照料着,上次替我接生的两位太医医术精湛,要不请来为姨娘诊脉?”
“孩子还小,待胎像平稳再看不迟。”方五娘听出大奶奶的怀疑,半低着头说了一句:“倒是前儿家里送来的补药,特别适宜调养身子,明儿给大嫂送些过去。”
“我身子好得很,还是妹妹留着用吧。”大奶奶忿忿回嘴。
方五娘掩口而笑,不假思索反击:“身子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大嫂万要当心!”
适才喜气洋洋的众人面色巨变,徐恬心急用手肘重重撞了她一下,斥道:“谁让你说出来……”大奶奶闻言变色。
方五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吓得花容失色,哆嗦着嘴唇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徐寒唯恐她在说出什么浑话,大步将她护在身后,求助般望了望太夫人。
事情遮掩不住了,唯有太夫人出面安慰效果最佳。她握住大奶奶的手,苦口婆心道:“你生音姐儿的时候确实不太顺利,太医们多有担心。但严哥儿四下为你寻访补药,只要好生调养着,必能再为徐家开花结果。”
凌靖雪附和道:“我也请了宫里的太医留意,一有合适的方子、药品立刻送来家里。大嫂福泽深厚,万勿忧心过甚,反而对身子不利。”
方才还抱着音姐儿有说有笑,突如其来的噩耗击得大奶奶脑中一片茫然,浑浑噩噩点点头,两眼无神。太夫人放心不下,向管妈妈递了个眼色,转头对二夫人道:“你们陪严哥儿媳妇回去歇着,晚点再来给我回话。”
徐严千叮咛万嘱咐,终于穿了帮,还是出于身怀有孕的方五娘之口。徐寒越想越气,怒目圆瞪恨不得将她的嘴堵起来。方五娘感受到他的愤怒,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泪水一点一点从眼眶涌出。
顾念着她的身子,太夫人压抑住心中的厌恶,生硬地打圆场:“菜都凉了,大家随便用一点,就这么散了吧。”
好好的宴席被她一句话搅了,任谁都憋着一肚子火,徐恬当场就没了好脸色。徐寒面色铁青不发一言,虎着张脸随意夹了两口菜,便推说饱了。
本想着借身孕好好扬眉吐气一把,至少压压大奶奶的气焰,却没料到祸从口出,惹得徐寒心情不悦。方五娘越想越委屈,她并非故意激怒大奶奶。类似的话在心里过了千万遍,她一时说顺了口罢了,并不是有心为之。
“孙儿先回去了。”徐寒筷子一扔,斜了眼泪汪汪的方五娘一眼,粗声道。
“方姨娘还没吃什么东西,坐会子再走不迟。”太夫人心疼方五娘肚里的孩子,看着她泪水啪嗒啪嗒直往碗里掉,饭菜一口未动,不由劝道。
徐寒还未答话,凌靖雪接口道:“方姨娘或是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我让厨房熬些热粥,配上小菜,再给姨娘加一餐便是。”
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大约真的吃不下什么,太夫人不再勉强,只吩咐丫鬟小厮好好跟着。看徐寒扶着方五娘去得远了,握着凌靖雪的手感慨万千:“难为你了!”
凌靖雪嫣然微笑,神情略显落寞:“驸马头一个孩子,怎么着都要平平安安生下来。”话锋反转,安慰太夫人道:“宫里名医好药甚多,老太太莫要太担心大嫂。”
“但愿她能想通!”太夫人长长喟叹:“她性子要强,所以严哥儿一直不敢说。我早就担心纸包不住火,现在她总算知道了,未必是件坏事。”
目光微转,停留在始终静静坐在一旁的李姨娘身上,太夫人意有所指地续道:“寒哥儿和梧哥儿好歹纳了人,我也放心些!”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徐严纳妾!凌靖雪怔得半天回不过神,李姨娘亦惊诧不已。两人半天接不过话,好在太夫人沉思想着心事,不止太过尴尬。
正巧月蔻传话:“老爷回来了,问这边散了没有。”凌靖雪与李姨娘交换个眼神,迅速起身告辞。太夫人亦不多留,吩咐了两句慢走,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姨娘有话不妨直说,”走到分手的回廊,凌靖雪对几次欲言又止的李姨娘说。
“公主对方姨娘的胎可有打算?”李姨娘一狠心,终于问出了口。
“静观其变,莫非姨娘有更好的法子?”她垂眸道。
李姨娘松了口气,展演而笑:“我瞧着二少爷对方姨娘关切非常,故而多嘴一问。”
是怕她耐不住性子出手反被方五娘利用吧。凌靖雪感激她的好意,笑了笑:“姨娘且好生歇着,改日我再过去瞧姨娘。”
回到房中,凌靖雪觉得身心俱疲。想着方五娘刚查出身孕,徐寒怎么也得陪上十天半个月,早早吩咐墨竹熄灯休息。
谁知刚躺下不久,便听有人大力捶门,竟是徐寒!
他怒气冲冲脱下外袍往地上一甩,靴子都不脱就躺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两人关系融洽以来时常同床共枕,却始终恪守着男女间的本分。起初徐寒不愿意,后来方五娘拦着,最后凌靖雪反而拿起架子来,慢慢也成了默契。
徐寒躺在外侧,忽地翻身握住她的手,唬了她一大跳。“怎么?”凌靖雪不提方五娘的事,只简单劝解:“夜深了,驸马明儿还要上朝,早点歇了吧。”
嗯了一声,徐寒不答话,呼吸声越来越和缓。过了好一阵子,缓缓叹了口气:“刚才她把粥砸了,你再派人送一碗过去。”
心头微酸,凌靖雪依言唤了墨竹过来,特意吩咐多加几样小菜,向他解释:“头几个月口淡喜食酸辣之物,清爽利口,夜间食用亦不妨事。”
徐寒怔怔望着她,眼中的尊敬渐渐转成了柔情,由衷道:“她若有你一半就好了!”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凌靖雪沉默着在她身边躺下。徐寒又叹了口气,一手枕在头下,充满温情地回忆:“小时候伯父和爹连年征战,我和三弟总跟着大哥听他讲故事。我们虽是堂兄弟,感情却比亲兄弟还好。”
太夫人曾说,徐家三兄弟都是痴情种子。徐严有多爱大奶奶,生产那日表现得明明白白。倘若大奶奶有个好歹,徐寒如何面对自己大哥?
虽然徐寒并未直说,凌靖雪亦猜得出他必定与方五娘大吵了一架。否则以他的性子和对她的关心,断不会深夜回到正房歇息。
自作孽到了这个份上,凌靖雪完全没有落井下石的必要。替徐寒脱了靴子,掖好被角,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温声劝道:“大嫂吉人自有天相,驸马勿要忧心。明日请王太医过来看看,我再寻些补药,安大嫂的心要紧。”
徐寒一言未发,望着她的眸光愈发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