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说明了来龙去脉,太夫人与徐庭仪不约而同长舒了口气,望向徐寒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意。“虽说让一个女人家孤身犯险有失君子风范,但除此之外探不出她的真心,难为你了!”想起当日徐寒的忧心如焚,太夫人不由喟叹。
“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她,”徐寒半低着头,神色甚是坚定:“成亲不久便娶了五娘,三番四次冷落与她,没想到她还愿意为我以身犯险。”
“男人家妻妾成群本是寻常,”太夫人开解孙儿:“就算她是公主,也没有拦着纳五娘的道理。往后你好好待她,莫要让外人议论你以妾为妻便是了。”
徐家人在慈心堂感叹凌靖雪的勇气,荷澜亦一面伺候她更衣,一面由衷而发:“皇上性子甚急,奴婢真真替公主捏了把汗。”
“上次的情还没还,他怎么舍得处置我!”凌靖雪簪上一支累丝扭珠红玛瑙串,反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那边的事办好了?”
“公主放心,”荷澜浅浅一笑,忽然转了个话题:“听墨竹说,自公主进了宫,李姨娘派人问过许多次,好像很关注公主的安危。”
“哦?”凌靖雪转眸微笑:“说起来我倒该去会会她了。”
李姨娘名义上住在二夫人的院子里,实则曲径通幽,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连着。凌靖雪本打算直接过去探望,转念想到她行事低调,先派墨梅送了个信儿。果不其然收到李姨娘回复,约她在花园凉亭一叙。
徐家花园面积广阔,李姨娘有身孕以来常在其中走动,甚熟悉周边环境。凌靖雪早到一盏茶时间,见她选择的地点人径稀少,却里住处不远,进可攻退可守,不禁默默颔首。脂粉红颜中拼杀出来的花魁,果然比三奶奶心思重得多。
“奴婢参见昭林公主!”李姨娘远远看见凌靖雪坐在亭中,略微怔了怔,却不慌不忙,到了近前方盈盈拜倒:“奴婢来迟一步,还望公主恕罪。”
一袭水绿长裙,配着嫩黄绣合欢花的小袄,发间身上一色翡翠玉饰,清丽绝俗。妆容淡雅、举止大方,仿佛古画中走出的美人,比三奶奶更似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竟出身青楼。
表面看似不着痕迹,其实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妆扮,凌靖雪欣赏她的自知,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荷澜扶起她:“李姨娘身子不便,勿要多礼。”
李姨娘亦不推辞,就近坐在凌靖雪对面,抬眼看了一会儿,赞道:“玛瑙钗的红艳夺目,比白玉珍珠更衬公主的容光。”
上次宴会凌靖雪发鬓簪了两只小小的白玉蝴蝶,她惊鸿一瞥犹能记住,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凌靖雪越发对李姨娘感兴趣,手指弯曲在桌上轻轻敲着,浑似漫不经心,笑了笑:“三弟走时曾托付我好好照顾姨娘,前阵子事务繁忙疏于照应,不知姨娘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三少爷,”李姨娘的注意力全在这三个字上,轻轻念着,仿佛一朵绽开的雏菊,眼角眉梢溢满了笑意,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他一直待我极好。”
天下不知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若非痴心爱恋着徐梧,她大可找个年长无子的富商嫁了,一辈子衣食无忧顺心如意,何必进徐家趟浑水?
有感于她的痴情,凌靖雪和缓了语气,真心实意地重复了一遍:“姨娘可有需要?”
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眸子,半晌,李姨娘幽幽叹息:“都说公主为人爽直,果真传言不假。我不求旁的,只想平平安安为三少爷生下孩子。”
“徐家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也知道。”凌靖雪沉吟着,眉头轻皱:“不说别的,倘若大嫂知道自己不能再生,头一个就会针对你。还有方姨娘,她和三弟妹的关系你也知道。人多眼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自觉抚着肚子,李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唇角斜勾,全然不似方才的温柔似水:“我也和公主明说:倘若有人敢对我的孩子动心思,我必不会放过她。”
四目相接,两人均在对方眸中读到了相似的信息。凌靖雪嫣然一笑,伸手搭在她白皙细腻的手背上,有意无意地说:“女人拼杀的战场,一半靠运气,一半靠手段。姨娘只要有这份心,我自当鼎力相助。”
两人正在说话,李姨娘眼尖,看到远远一个丫鬟朝着她们的方向跑来,却被墨竹拦住。凌靖雪看她忽然恢复了柔美的容色,随视线望去,亦挑了挑眉。
墨竹走到凌靖雪身边,看了李姨娘一眼,低声道:“太夫人明日设家宴,请公主和二少爷过去。”顿了顿,略略扁了扁嘴,神色不忿:“月蔻传话的时候二少爷正在方姨娘房里,她一听就吵着要去,二少爷便允了。”
唯恐凌靖雪听不明白,墨竹补充道:“月蔻悄悄告诉我,前日公主从宫里回来,太夫人与二少爷感慨了许久,当晚就吩咐二夫人准备菜单,打算好好慰劳公主。今儿月蔻明着暗示方姨娘,话几乎说到明面上了,她却死活都不听。”
徐寒与她的关系渐渐改善,方五娘越来越坐不住了。凌靖雪神色甚冷,生硬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余光扫过李姨娘略带惆怅的眼眸,忽然心中一动,吩咐道:“你透个风给二少爷:月蔻传话的时候李姨娘也在,我顺便邀请了姨娘同往。”
前日徐梧书信刚问起李姨娘的情况,徐寒碍着弟弟的面子必定答允。且不论方五娘故意搅局,同为妾侍,合家欢庆的场面李姨娘却不出席,落在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眼里,难免成了她不招太夫人待见的证据。
徐梧不在,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成为旁人陷害的把柄。李姨娘深感凌靖雪的好意,亦不推辞,屈身行了一礼:“多谢公主照顾。”
徐寒明白太夫人的意思,原觉得方五娘不适宜出席家宴。无奈她闹得不可开交,亦分得太清担心伤了她的心,他这才勉强答允。正思索着如何向太夫人解释,听闻凌靖雪邀请了李姨娘一同出席,不由喜上眉梢。
自知相貌平平,凌靖雪略略装扮,华贵而不失素雅,与徐寒并肩来到慈心堂。一进门便见大奶奶抱着音姐儿坐在正中,旁边围着徐恬和徐岭。音姐儿一双黑漆漆的大眼随了徐严,如黑曜石闪闪发亮,显得玲珑可爱。
虽然徐恬不喜欢大奶奶,对音姐儿却爱不释手,拿着小波浪鼓来回在她身边打转,几乎没看到进来的凌靖雪和徐寒。
二夫人笑着推了她一把,嗔道:“这孩子,还不向你二哥见礼!”
丢了拨浪鼓,徐恬有些不自在,撅着嘴屈了屈膝,被凌靖雪搀住,打趣道:“我们恬姐儿自己是个孩子,竟帮大嫂照顾起孩子来,当真长大了!”
“可不是么!”太夫人呵呵直笑,慈爱地望着音姐儿:“都说男孩像爷,音姐儿与她爷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将来是个女将军呢!”
大奶奶兴致勃勃地接口,与太夫人讨论起育儿心得来。凌靖雪本想让太夫人称赞徐恬几句,谁知事与愿违,满怀歉意望了望徐恬,她亦神色落寞。
少了徐梧一家,场面难免有些冷清。大家说了一会子话,小厮进来打了个千儿:“老爷一大早去了李大人府上有事商量。大少爷在翰林院和众位大人说话,要晚些回来,吩咐小的先传个信儿。”
家宴女客甚多,徐庭仪大约是为了避嫌,也免得众人不自在,太夫人听了不以为意吩咐开席。李姨娘穿了件浅紫的衫裙,坐在一旁微笑,太夫人目光越过她,环视一周,脸色有些不豫,转向徐寒的方向:“方姨娘呢?怎么还不到?”
不是一门心思争宠么,怎么连礼貌都不讲?那日徐寒亲身迎接凌靖雪,太夫人便猜到了方五娘的愤懑。她对这个媳妇素来不喜欢,碍着徐寒的面子勉强答允。如今公然迟到,简直连一点脸面都不给徐寒留,太夫人越想面色越沉。
“昨儿她身子有些不舒服,大约起迟了。”徐寒连忙解释,斜了书剑一眼:“还不快去看看,是不是姨娘路上出了差错?”
“几步路而已,”徐恬咕哝着,扁了扁嘴:“不来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雨桐扶着笑盈盈的方五娘进了门。依礼见过众人,她挑眉望着徐恬,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难为恬姐儿记挂着妾身。”
听出不满的意味,二夫人脸色一沉,太夫人却先咳了几声:“不早了,入席吧。”
徐寒亦觉不妥,边扶太夫人就座,边不轻不重斜了方五娘一眼。她却恍若不觉,绕过徐恬满面笑容寄到凌靖雪身边,眨着眼睛撒娇:“我挨着姐姐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