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下午,方五娘盼来的却是徐寒在凌靖雪房中歇息的消息,气得骂霜苹:“你不是说公主大气么,现在如何?”
霜苹支支吾吾应了一声,不免又挨了几句骂。怕回去又招雨桐教训,她一面在院里瞎转,一面长吁短叹,正巧遇上了来串门的画芍。
“你不用做事么?”画芍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洋溢,一副玩疯了的模样。
“公主和二少爷说话,只留了墨竹伺候,荷澜姐姐就放我们出来逛了。”画芍满不在乎地回答着,不经意瞟了瞟她,忽然惊呼:“你的额头怎么了?”
“唉,”霜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中午的事尽数说了出来,临了拉着画芍的手,泪汪汪地叹息:“我没你们好命,摊上那样一个爹还不够,又被小姐嫌弃。”
“快别说丧气话,”画芍拍着她的背:“如今你家人有了差事,定会越来越好。”
一语触动了霜苹的心事,她越发泣不成声:“公主待我恩情似海,可惜我不能在她老人家身边服侍。”
画芍一边劝解一边留神记着,第二日便将霜苹的话一五一十转给了荷澜,打抱不平道:“能不能向公主说说,把霜苹调过来服侍?”
荷澜好气又好笑,戳了她一指头:“说你机灵,傻的时候比谁都不开窍!她是方家的人,好歹都由方姨娘说了算,咱们只能平时多帮衬着她罢了。”
画芍少年老成地长长叹了口气,逗得荷澜笑弯了腰,恰好墨梅陪着司马夫人进来。她****来访,早摸清了院子的情况,知道荷澜是凌靖雪身边最受信赖的丫鬟。看着荷澜眉开眼笑的模样,她心中一动。
墨竹打起帘子,司马夫人仔细观察着凌靖雪的脸色,更坐实了自己的判断,笑着往她的方向靠了靠:“公主今儿心情不错。”
“夫人请坐。”凌靖雪含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意有所指地说:“后日是母妃生辰,我正不知做什么花样,可巧夫人就到了。”
“臣妇的手艺,只怕入不了宣宁妃娘娘的眼。”司马夫人斟酌道:“倘若有一两样娘娘留下的东西,臣妇也好照猫画虎。”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凌靖雪十分赞同,吩咐荷澜开了箱柜,,从最顶端取出两件衣裳。“这是母妃进宫时外祖父的贺礼,夫人不妨看看。”
一件大红遍地金牡丹襦裙,孔雀金线滚边,裙裾缀满了晶光灿烂的小南珠,摇曳生辉。司马夫人赞不绝口,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忽地面色微变。
凌靖雪恍然不觉,仍絮絮感慨:“可惜母妃生前鲜有机会穿,我又不能焚了外祖父的赠礼。不知夫人有无两全其美的法子?”
前前后后认认真真看了又看,司马夫人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表情十分为难:“要制类似的非得详加钻研不可,倘若公主信得过臣妇,三日后必将两件一同奉上。”
“这……”凌靖雪显得很为难,踌躇不言,司马夫人续道:“或者臣妇每日卯时来府上叨扰,酉时再回,如此反复三四日。”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谁都不好拒绝。凌靖雪无奈点头,望着她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唇边扯出一丝冷笑。
“皇上请昭林公主即刻进宫一趟。”传旨的公公虽然客气,任谁都能看出背后的凶险。太夫人当场变了脸色,二夫人吓得话都不敢说,只有徐庭仪镇定地接了旨,深深望了凌靖雪一眼:“早去早回。”
徐寒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纤纤素手,微笑道:“既然父皇急着召见,你就随公公走一趟。”他沉着的态度感染了她,亦回了一个笑容。
凌风龙负手立在高处,面色铁青发暗,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凌靖雪依着事先的计划,装出诧异的神情。伸手拿来看,薄薄的纸上写满蝇头小楷,她不由读道:“天下之道,在于无名;用兵之道……”
未等她念完一行,皇帝劈手夺过纸张,怒目瞪着她,斥道:“你不是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还敢在朕面前装模作样!”
“儿臣不明白,”凌靖雪被他唬了一跳,屈身行礼,神色不改:“还请父皇明示。”
“好,朕的好女儿!”皇帝不怒反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陈慕飞去世之后朕问过你多次,你一口咬定没有东西留下来,这是什么?还想欺瞒朕么?”
凌靖雪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厚颜无耻,仰面望着他,目光清澈丝毫不见畏惧:“父皇每次来雅蝶居问话,皆让公公们悉心查验过儿臣和母妃的东西。就算儿臣有心隐瞒,这些公公难道都是无用之人?可见传言不确!”
“还敢花言巧语!”皇帝勃然大怒,指着她的手上下颤抖:“好一个孝顺公主,私藏兵法十数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岂能容你!”
“父皇执意要定罪,儿臣不敢狡辩。”她垂下头,不看他发怒变形的脸庞:“只是有件事父皇若不能明示,儿臣死不瞑目。”
自觉处死她便如捻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皇帝扬眉冷笑:“尽管开口!若朕把你的所作所为尽数抖出来,难道徐家人还会护着你?”
求人不如求己,她早在十年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凌风龙居然还不懂得。凌靖雪自嘲地摇头,唇边绽开一个笑容,目光灼灼凝视着他的眼睛:“儿臣想问父皇,这东西从何处得来,何以认定是儿臣私藏?”
箭在弦上,告诉她亦不打紧,何况凌风龙最喜欢看臣工们自相残杀。望着她的眼中充满恶意,他笑得奸邪:“你不是与司马琅夫人交好么?总该明白最毒不过妇人心的道理。不过还要多谢她,朕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于得到了。”
眼珠转了转,凌靖雪嫣然微笑,透出一丝狡黠:“司马夫人如何能有外祖父的东西?父皇难道一点都不怀疑?”
皇帝不耐烦和她作无谓口舌之争,抬手从书案下捞出一件大红色的衣裳,掷到她面前,接连发问:“这难道不是陈慕飞送你娘的东西?夹层里面绣的难道不是陈慕飞的兵法?除了你世间还有谁有陈慕飞的东西?”
她细细摩挲着衣裳的花纹,无可抑制地绽开微笑:司马琅果然没教她失望!几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诗,竟被他改成了兵法。皇帝本就怀疑徐寒的忠心,再加上一个挟私不报的罪,就算坐不实罪行亦在皇帝心上留下了痕迹。等到西南开战,手握重兵的统帅一职自然非他司马琅莫属。
若非徐寒乖觉,她险些中了计。凌靖雪想来仍觉后怕,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上的衣裳。皇帝觉察到她情绪的改变,哼了一声:“现在想认罪?迟了!”
收回思绪,凌靖雪藏好心底的笑意,将衣裳高举过头,气度从容:“请父皇仔细看一看,这件衣裳并非母妃的遗物。至于外祖父赠品一事,更属子虚乌有。司马琅素来与驸马不睦,定是他伺机报复,陷害栽赃。”
皇帝没想到她竟要从根本上推翻罪名,愣了愣,沉着脸道:“你有何证据?”
“父皇请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过来,一问便知。”凌靖雪澄澈明亮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无畏无惧,重复道:“或是请针线房的嬷嬷查验。”
皇帝将信将疑,但见她十分笃定,想了想依了她的话。苏公公带了皇后身边的嬷嬷和司针线的宫女,两人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反复查验了几遍,磕头道:“这件衣裳是昭林公主出嫁时,皇后娘娘命奴婢制的嫁妆,绝不会有错!”
“昭林公主的嫁妆?”皇帝斜了一眼衣上满满缀着的南珠,联想到郑皇后对凌靖雪的厌恶,语气充满怀疑:“怎会如此名贵?”
嬷嬷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隐瞒:“这件衣裳本是皇后娘娘为朝阳公主准备的。后来昭林公主出嫁匆忙,一时没有合适的,只好暂且拿来用。”
解释合情合理,皇帝想不信都说不过去。凌靖雪瞄了眼他的脸色,趁机给个台阶下,抱歉地垂眸:“说来说去都怪儿臣,想着姐姐的事不好向司马夫人说明,误让她以为是母妃的遗物,差点耽误了父皇的大事。”
皇帝张了张口,声音干涩:“一场误会而已。”
凌靖雪难得进次宫,只为兴师问罪未免说不过去。皇帝耐着性子与她闲话着圆场,又赏了许多东西,这才放她回了徐家。
天色渐沉,远远便看到徐寒在门口一边张望一边踱步,神色焦急。她心中一暖,快步下车,主动攥住他的手,简单说了两个字:“成了!”
徐寒眼前一亮,急急追问:“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他毕竟还是关心她的,凌靖雪笑容发自内心:“嬷嬷一说衣裳是朝阳的,父皇立刻无话可说,只怕他的恨意全转到了司马琅身上,自作孽不可活!”
看着她明朗的笑容,徐寒这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不经意张臂搭上她的肩膀,长长松了口气,唇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凌靖雪埋在他的臂弯中,感受着他的温度,幸福得恍在云端。余光扫过墙根拐角,隐隐看到个类似方五娘的身影一闪而过,眉梢斜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