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二夫人搀着泪眼婆娑的太夫人,给徐梧两口子送行。李姨娘身份低微不得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徐梧,不住拿帕子擦着眼角,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徐家人围成一圈,凌靖雪发觉徐梧多次望向她的方向,神色焦虑。联想到宴会当日她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众人皆在她不好对李姨娘表示特别关照,只好低声嘱咐了荷澜几句,多派了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盯着。
徐梧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众人客套了好一阵,方扶着三奶奶上了车。凌靖雪记挂着李姨娘的事,没心思陪大奶奶劝慰太夫人,带着丫鬟回了房。
刚吩咐了荷澜对李姨娘的事多上心,画芍急匆匆求见。自从上次发觉她表现急躁,凌靖雪有意磨磨她的性子。除了打听霜苹的事,只教她帮着荷澜做针线,半月下来倒沉静了不少。
规规矩矩施了礼,她眉目中带着些许急切:“奴婢按荷澜姐姐的吩咐绣好了花样,便想到花园子里走走,正看到霜苹与一个男子在画廊里偷偷地说话。”
从容而条理,凌靖雪点点头,脸上浮起一缕笑意:“然后呢?”
感觉到了她的鼓励,画芍回答愈发流畅:“奴婢唯恐惊动了她们,绕了一圈躲在凉亭后面,正好能听见他们的话。原来那男子是霜苹的大哥,本在酒馆里做事。自从上次他父亲欠了银子,债主们便常去酒馆闹事,害得他丢了差事。”
画芍唯恐凌靖雪不明白前因后果,索性从头细细解释:“霜苹上面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双弟妹,穷得揭不开锅。偏生她父亲游手好闲,处处惹是生非。因为欠了赌债把霜苹卖进方家,本希望她捞个姨娘,最不济也混个通房,谁知后来跟了方姨娘。自从霜苹进了徐家,她父亲前前后后来过几次,不是要钱就是偷东西,弄得霜苹没脸,被雨桐骂了好多次。”
“她的哥哥进府,莫非想让她帮着寻个差事?”凌靖雪沉思道。
“公主猜得正是!”画芍忙不迭附和,表情甚是佩服:“上次公主给了银子,霜苹家人竟格外高看起她来。这次她哥哥丢了差事,第一个便想到她,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兄妹二人互相扶持啊,将来帮她攒嫁妆啊,真和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霜苹必然不敢答应,她哥哥反应如何?”
画芍不以为然撇撇嘴,讥笑道:“她哥哥不信,非说她翅膀硬了瞧不起家里人,要不是花园子来来往往人多,简直就要动手打她。偏生霜苹也是个没骨气的,除了哭一句硬话都说不出来,白白受了一顿气。”
方五娘的丫鬟自然有样学样,哭本是拿手本领。凌靖雪抿唇而笑,招手让她靠近,吩咐了几句,然后教导她:“莫要做得太明显,先问问霜苹的意思,再派人直接和她父母说。通城虽偏僻,也是个清闲自在的好去处,不算委屈她家人了。”
同为丫鬟,画芍虽然嘴上刻薄,却真心替霜苹着急,闻言笑逐颜开:“到田庄帮忙是求也求不得的好差事,她家人哪会不明白?一来断了她父亲赌钱的路径,二来解决了一家人的生计,霜苹非感念公主一辈子不可!”
凌靖雪若有所思,忽然墨竹来报:“司马夫人求见公主。”
三番四次缠着她不放,司马琅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她一面思索着,一面让墨竹把秦氏请进来,笑着虚扶了她一把:“长日无聊,可巧夫人就来了。”
“得了些时新的衣料,想着两家是世交,特地给公主和几位夫人送来。”大约又是事先编好的说辞,司马夫人面上发红,声若蚊蚋。
“难为夫人记挂着。”凌靖雪客气地称赞了几句:“若是司马大人公务繁忙,夫人大可常来坐坐。公公与赵郡公交好,正是难得的缘分!”
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社交辞令,司马夫人却显得喜出望外,连声附和:“臣妇仰慕公主丰姿已久,恭敬不如从命!”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司马夫人果然时常出入徐家,每次都要在凌靖雪房中逗留半个时辰以上。她擅长女红,每每拉着凌靖雪讨论裁衣刺绣,不胜其烦。凌靖雪干脆故意把话题往陈慕飞身上引,谁知她竟不接话。
这日再度送走司马夫人,凌靖雪终于忍无可忍问墨竹:“驸马上朝回来了没有?”
墨竹踌躇了一会儿,见她神色和缓,决定据实回答:“二少爷回来大半天了,一直在方姨娘房里说话。”
方五娘依着三奶奶的吩咐向徐寒道歉,两人果真冰释前嫌,比往日更如胶似漆。凌靖雪不愿自讨没趣,竟有七八日没与徐寒说上几句话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吩咐:“请驸马过来说话。”
“我就知道,她不愿你陪着我!”方五娘刚听了个开头,就扭着身子向徐寒撒娇:“你才坐了一小会儿,她就等不及了,偏要和我抢!”
“这几****一直陪着你,可曾见她说过什么?”徐寒一边起身整理衣衫,一边斜了她一眼:“公主为人大气,必是有要紧事找我。”
五娘嘟囔了一句,记着姐姐的嘱咐不与他争辩,心里却始终不舒服。看着徐寒风风火火赶了过去,将枕头一摔,气鼓鼓地抱怨:“她大气,我就小气不成?什么都向着她,我说一句都不成!”
可不是气量窄么!霜苹不以为然,随口劝道:“二少爷呆了好几个时辰,公主要使手段早就使了,或者真有事也说不准。”
砰地一声,花鸟纹白瓷茶盅砸得粉碎,方五娘怒气冲冲瞪着她。霜苹捂着头惊慌失措,扑通跪倒:“小姐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雨桐吓了一跳,帮着劝解:“霜苹怕小姐心里难过,随口说说罢了。”
“全都出去!”方五娘跺脚斥道:“不用你们伺候!”
自从进了徐家门,小姐性子就越来越急躁。雨桐心中有数,仍少不得埋怨霜苹:“小姐最不喜欢听人说公主的好话,你怎么不长记性!”
摸着头上的大包,霜苹委屈地呜咽:“我就说了一句,小姐就……”
徐寒刚脱了外袍,便亟不可待地追问:“司马夫人来了?”
果然徐家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凌靖雪点头:“有一段日子了,不是送衣料就是描花样,我试探了几次都没有下文,总觉得不踏实。”
“我收到线报近来西南多有异动,看来司马琅也知道了。”徐寒扶额沉思:“他视我为劲敌,特意接近徐家必不会没有意图。”
“但司马夫人天真单纯,我亦是内宅妇人,司马琅从两个无知妇孺下手,究竟意欲何为?”凌靖雪苦苦思索:“还有他多方问起外祖父的事,想干什么?”
有些事只能她自己想明白,徐寒目光不定望了她一眼,提示道:“司马琅并不知你与我的关系,却只通过你索求唐国公的遗物……”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瞪着大大的眼睛难以置信:“这么说来,他根本不在乎外祖父遗物是什么,也不在乎徐家是否知情。”
反应倒快,他赞许地点头,细细解释:“司马琅能征善战,自然知道兵法不过是死物,上了战场未必有用,更不见得能为他赢得西南统帅之位。”
“想当将军,非得父皇同意不可!”她下意识续道:“所以司马琅用意不在兵法本身,而是想借机打击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不同于方五娘的柔弱、温情、依赖,坚毅、果敢、斗志在她眼中熊熊燃烧,炽烈地烧灼着他的心。他情不自禁踏上一步,鬼使神差握住她的手:“这件事不要惊动父亲,只你我二人知晓便是。”
他的意思是,把她当自己人看待?凌靖雪心中狂喜,迫不及待点头应允:“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就不信咱们拿不出个好法子!”
看着她如小孩儿般不服输,樱桃绣口高高撅起,他的心不知不觉变得柔软。笑着抚了抚她的秀发,他突然发觉:不知何时起,她的聪慧、大气慢慢滋润了他的心。
凌靖雪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翻来覆去思考着方才的话题,忧虑重重:“我看得出父皇颇看重司马琅,若不想个法子一箭双雕绝了后患,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你有什么法子,且说来听听。”徐寒手指绕着她的一缕秀发,漫不经心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凌靖雪沉思良久,忽然眸子一闪,灼灼似要穿透他的眼睛:“父皇生性多疑,我们不妨利用这一点。”
她越想越兴奋,不顾仪态附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徐寒却越听脸色越凝重。
待停了话,他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她。灵气逼人的眸子,豁达的微笑,亦非机智所能形容其万一。他不禁感慨:这样一个贤内助,竟差点被他错过了。
“今晚咱们好好商量。”徐寒环住她的腰,声音慵懒从她耳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