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弟左右:
接弟九月中旬信,具悉一切。
此间近事,自石埭、太平、旌德三城投诚后,又有高淳县投诚,于十月初二日收复,东坝于初七日克复,宁国、建平于初六、初九日收复,广德亦有投诚之信,皖南即可一律肃清。淮上苗逆虽甚猖獗,而附苗诸圩因其派粮派人诛求无厌,纷纷叛苗而助官兵,苗亦必不能成大气候矣。
近与儿女辈道述家中琐事,知吾弟辛苦异常,凡关孝友根本之事,弟无不竭力经营。惟各家规模总嫌过于奢华。即如四轿一事,家中坐者太多,闻纪泽亦尘四轿,此断不可。弟曷不严加教责?即弟亦只可偶一坐之,常坐则不可。篾结轿而远行,四抬则不可;呢轿而四抬则不可入县城、衡城,省城则尤不可。湖南现有总督四人,皆有子弟在家,皆与省城各署来往,未闻有坐四轿。余昔在省办团,亦未四抬也。以此一事推之,凡事皆当存一谨慎俭朴之见。
八侄女发嫁,兹寄去奁仪百两、套料裙料各一件。科三盖新屋移居,闻费钱颇多。兹寄去银百两,略为佽助。吾恐家中奢靡太惯,享受太过,故不肯多寄钱物回家,弟必久亮之矣。即问近好。
国藩手草
评点:子侄辈不能坐四抬轿
同治二年十月,驻扎江苏要塞东坝的太平军随王杨柳谷及高淳县城的主将杨友清投降湘军,是继古隆贤投降后另一件大降事。它使湘军轻易地扫除了江宁城的南面屏障,天京孤立的局面日益加重。
在皖南诸城相继收回,军事形势进展顺利时,皖北的乱象仍显猖獗势头。
凤台县有个秀才塾师名叫苗沛霖,是个强梁而反复无常的人。他靠在寿州办团练对抗捻军起家,先是投靠胜保,升官道员;后又投靠太平天国,受封奏王;不久又暗中与胜保勾结,诱执太平军英王陈玉成献给胜保。清政府要他解散团练,他不从。同治二年十月,在安徽蒙城,苗沛霖再次与清政府闹翻。曾氏与老四说的,就是苗此刻的状态。曾氏断定“苗亦不能成大气候”,此话很快便得到了应验。苗的团练迅速为蒙古王僧格林沁所击败,他本人也为陈玉成的旧部所杀。
四抬轿,即四个轿夫所抬的大轿。抬个轿子,有两人足够了,之所以要四人,无非是为了抬高规格,讲究排场罢了。还有八抬、十六抬的,其作用也是如此。天王洪秀全进天京城时,坐的是六十四人抬的黄龙轿。他如此浪费人力,张扬膨胀,其目的是要向天京城的百姓,乃至于向全国人民表示他是上帝次子的独一无二的身份。
轿子本身也有等级之分。篾结轿是极普通的代步工具,只要出几个小钱,是人人都可以坐的。呢轿则不同了。朝廷礼制:二品以上的大员坐绿呢轿,三品以下的中低级官员则坐蓝呢轿。没有官职的有钱人呢?大概只能坐黑呢轿了。曾氏当年在长沙办团练时,虽没有具体官职,但他是朝廷钦命的团练大臣,刚从正二品侍郎位上退下,坐与巡抚规格相当的绿呢大轿是理所当然的。但他连四抬轿也未坐,始终以一孝子身份严格要求自己:戴葛巾穿布衣办公事。现在居然连儿子都坐起四抬轿了,家中的奢华确实令他意外。
信中说“湖南现有总督四人”,即除曾氏外,尚有闽浙总督左宗棠、直隶总督刘长佑、云贵总督劳崇光。全国八个总督,湖南已占其半。过几年后,湖南的封疆大吏就更多了。“无湘不成军”“无湘不成省”的局面正在形成过程中,三湘四水开始赢来了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未有过的辉煌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