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弟左右:
接弟八月二十一日信后又连接二信:一系唐洲之弟德圃携来,一系沈霭亭之甥王君携来。德圃朴实稳练,此间必有以位置之。王君则无可录用,霭亭亦同来,此又不能不位置也。
此间自青阳解围后,各路平安。唐义渠在临淮近亦稳固。春霆已至南陵,令其由宁国、建平进攻东坝。沅弟军中士气甚壮,惟新奉批谕“无庸单衔奏事”,恐不免抑郁触动肝气。又沅近日添募陆军至二万之多,又添募水师十二营,全不函商余处,殊不可解。长江业已一律肃清,贼匪并无一船,杨、彭水师尽敷调遣,不知弟添十二营果作何用?其向恽中丞求索饷银火药,动辄数万或十数万,亦过于尽人之欢竭人之忠。
闻十月十九日家庙落成,将由县城叫省中戏班以志庆。吾意我家方在鼎盛之际,此等处总宜收敛,不宜过于发扬,望弟时时留心。吾身体平安,泽儿已痊愈,余上下均吉。家眷船初四日尚在长沙未开,大约十月乃到也。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再,贺溍因兔形山之事来此告状,余批以不管隔省之事。渠求写信与弟及县局蔡、许诸君,但求不褫革渠之秀才,以后再不敢多事兴讼云云。究竟渠之讼事有理与否,褫革秀才之说已见明文否,望弟查明。渠既言以后定不多事,或有可以挽回之处(若太无理则不勉强),弟为之出力可也。(十四日又行)
评点:鼎盛之际宜收敛
曾国荃的吉字营在最盛时,人数曾达五万之多,几近曾氏所指挥的湘军全部人马的一半。此信中所说的这次大添募,竟然连乃兄都不告知。于公于私,于理于情,都说不过去。老九为什么这样做呢?这是因为曾氏曾经对他说过:不要扩军,不要多向湖南索取。于是老九干脆不禀报,来个自行决定,也不管乃兄有不有意见,也不管恽世临反感不反感。
这就是曾老九的性格和办事作风,接近于曾氏出山办团练的前期表现,而与其复出之后的风格截然不同。
老九这种我行我素,固然给他带来许多负面影响,但仔细想想,他不这样办也不行。围攻江宁的人马,自然是多多益善,你大哥不同意我也得招募;人马多自然饷需得多,你恽世临再怨恨也得给我勒紧裤带,把银钱运来再说!这有点类似不讲道理的霸蛮。老九若没有这个霸蛮劲,一个吉字营如何能将一座天京城打下来?
曾氏自然能体谅他的用心,故而虽有不满也只得听之任之。对于家中的过分张扬,曾氏也很不满意,他叮嘱老四要收敛。 注意收敛,不可过于张扬,这是曾氏一贯的思想。官越大名越著权越重的时候,他越注意退抑。他的退抑是全方位的:嘱咐家中办事不求显眼是一个方面;教导老九畏天命、畏人言、畏训诫,是另一个方面;承认自己德薄才菲,成功只是侥幸的,是一个方面;在物质享受上,尽量压低,是一个方面;将大权集于一身的局面作点分散,也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这就是曾氏!你说他是深谙中国官场文化、洞悉人情世故的大智者也可;你说他是小农经济的产物,自保意识太强烈的懦弱者也可;你说他是持盈保泰、明哲保身的庸人也可;你说他其实是一个事功清望什么都想获得的贪心之徒也可。
总之,这都是中国这块土地上产生的、中国这个文化传统熏陶下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