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花阳子已经知道那车粮食的事犯了,又见于大头让人给弄死在城外。便明白自这一回是真惹着河那边儿的人,也看出了那些人的厉害,就暗暗庆幸自己不知不觉躲过了一难,从此便缩在城里不敢轻易出去了。
张驴一见在城外等不到花阳子,便带着人到城里四处来寻他,一天终于在个暗娼家里将花阳子堵个正着。花阳子一见张驴几个人都是拎着枪来的,只当是来要他的命,吓得光着屁股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张驴不慌不忙地坐下来,说不杀你也可以。那就要讲一讲条件。花阳子一昕张驴吐口说可以不杀自己,忙说有啥条件只管讲,他都能答应。
张驴就提出来,说让花阳子在城里,随时给挖一些城防司令部的消息。
花阳子一听就表示为难,说那城防司令部哪是个随便就能去的地界,不要说从那里边挖消息了,只怕稍一靠近就得给抓进去,等再出来不死也得脱层皮呢。
张驴听了就说,你要这么说,那就说明你没诚意了。
花阳子连忙说,有有,有诚意,诚意当然是有的。张驴说,你要真有诚意,你就该清楚,这事儿对你并不难。我们早就知道,你在那城防司令部里有不少朋友。说着把手里的枪又朝花阳子一指问那正裹着被子缩在墙角里的暗娟说,他是不是常跟那个孙参谋来你这里?
那暗娼瞪着两眼点点头。
花阳子说,可是,可是……
张驴脸一沉,吼了一嗓子说,可是你娘个蛋!不想干就死吧。
花阳子赶紧一缩脑袋,就不敢再吱声了。
就从这以后花阳子便由往城外倒腾粮食改成了往外倒腾消息。张驴自然也不是白让他干的,每一回视消息的重要程度,都要给他一些酬劳。
花阳子开始两头倒腾消息同时挣两边的钱是后来的事。
这时那济生堂药店的何老板已经三天两头到宁阳城里来,表向上是料理些生意和药店的事,花阳子在暗中却很清楚他进城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其实说起来花阳子跟这个何老板也并不很熟稔,虽说他早已跟那济生堂药店打了无数次交道,但大多是跟底下的人,后来便干脆只跟那张驴一个人说话了。所以跟这何老板,花阳子也就并未见过几次面,不过花阳子既然清楚那济生堂药店是这样的个地界,何老板是个干啥的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花阳子却始终没将这件事对城防司令部这边说出来。
花阳子想,自己后面还要城里城外来回串着挣两头儿的钱,眼下真要将这何老板给卖了,往后的财路却也就断了一头,再者他也惧怕那张驴。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花阳了又去城外送消息。
按以往的规矩交接并不用过河,只在瘦龙河这边的梁家码头跟河那边的人接头就行了,所以这回花阳子照旧是等在码头上。
一会那边的人就来了,可拿了花阳子带来的东西却说身上没带着钱。花阳子一听立刻翻脸了,当时就要将东西要回来,说这么重要的消息上次可是跟张驴讲好了的,真弄了来少说也要给二十块大洋,咋说话不算话了?
来人说,是啊,二十块大洋有多少你当然清楚对么,搁在一块儿可就是一大堆呢,走这么远的夜道儿,我能叮呤哐啷地带在身上吗?
花阳子一听心下寻思了寻思,觉着也对。
那来人就又说钱的事你只管放心,既然张驴已经说好了给你然不会白了你的,只是你得辛苦一趟跟我过河上一个地方儿去取。
花阳子琢磨了琢磨二十块大洋不算小数目,跑一趟也就只好跑一趟了。于是便跟着那来人过了河,可朝前走了一阵就觉出不对劲。他发现这去的方向是朝东,便立刻停住脚步问这是哪儿取去?
来人说,清水镇。
花阳子又问,清水镇的哪儿?
来人说清永镇还能是哪儿,自然是济生堂药店。
花阳子一听浑身就是一激灵,心里顿时有几分明白是凶多吉少了。当初跟张驴商定这事时,先就说好他不到店里去的。何老板要是真动了杀心,可比张驴还要厉害。于是想,那何老板的人出城进城是平常事,说不准哪会儿就可能找上来。于是便赶紧又找了个僻静地界躲起来。这时花阳子再想起香春楼的老板张子修和那婊子云儿来,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一个人冲墙咬牙发狠地说,娘的,等老子腾下手来,非找你们这对鸟人好好儿算算这笔账!
这么躲了些日子,看看外面并没见啥风声,便又出来去找那孙参谋,而且这一次粘上就死活再不离左右了。一天晚上趁着陪孙参谋在翠春楼吃花酒的空儿,花阳子便向孙参谋提出来,说是想索性穿上军服跟着孙参谋在城防司令部里谋个正式的差事,往后的生活也算是有个保障。孙参谋听了倒也没犹豫,立刻就答应给他想办法。其实这一阵花阳子早已明里暗里地给城防司令部干事,这么一来只不过是多穿一身军服而已。
花阳子在城防司令部里一站稳脚根,所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找了几个人去香春楼里把那张子修和云儿都给杀了。花阳子杀这两个人不仅为解心头之恨。而且他也明白,他们能在背地里这么算计自己,也就说明已经跟自己有了不共戴天的大仇,说不准哪一天逮着机会他们还会先来把自己给整治死的。
那天夜里,花阳子特意带了几个人一块儿来到香春楼。他眼瞅着那几个人将张子修和云儿从被窝里精赤条条地捉对儿掏了出来,便做个手势让先将他俩狠揍一顿。登时几根皮带横飞一阵噼噼啪啪的爆响,可怜个年过半百的张子修和那当初的老板娘半月红也就是今天的云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香春楼,去老西街南头的艳春楼吃花酒去了。
桂品三听花阳子说完这些,直瞪着两眼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花阳子已经喝得有八分醉了,两只眼也呆呆地有些发痴,军服上衣的领口也扯开着,歪在桌边上稀松得像一摊烂泥。桂品三看着他想,自己虽是手无缚鸡之力,可这时倘若跟他较一较劲,恐怕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将这小子推一个跟头。
桂品三这么想着,就回头看了一眼那案板上的菜刀,想象着自己走过去将它拿起来,然后再走的这花阳子跟前来,只要把这菜刀举起来在他那细嫩的脖颈上使劲地那么一砍,一切就都结束了。想到这里,他的心突地就怦怦乱跳起来,跟着便真像是看见了花阳子的血正从那裂开的脖腔子里汹涌地喷射出来,就呕着直想吐。
桂品三这时才终于明白,自己这辈子是杀不了人的,谁都杀不了,就连仇人都杀不了。他这生注定只能让别人杀,只有伸直了脖子等着挨宰的份儿。
这时花阳子忽然抬起头来,眨着眼看看他说,你,你要干啥?
桂品三盯住他,没言声儿。
花阳子问,你想杀我呀,是吧?
桂品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不知不觉竟真地已经拿起了那把菜月。
花阳子冲他招招手说,要杀你就来吧,会杀人么?我教你。
桂品三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块磨川石,嚯嚯地磨起刀来。
花阳子看着他忽然又笑了,哩哩噜噜地说,品三兄,都说这男人的老婆让别人给玩儿了就叫当了“王八”,进春楼里做差的男人也叫当了“乌龟”,这典故是出自哪儿,能说得上来么?
枉品三冷冷地说,我说不上来。
花阳子就说,这典故是出自古人的两句诗,当年元代有个叫金方圆的人在一首诗里说,“宅眷皆为瞠目兔,舍人总作缩头龟”。你知道说的啥意思么?
桂品三给自己的碗里又倒上酒,闷头一口一口地喝着。此时他觉着这酒就像药。
花阳子说,古人云兔子望月而孕--这家里的女眷要是不跟自己男人睡觉而怀了身孕,岂不就是红杏出墙了么?可男人又都作缩头乌龟样儿,不敢怒更不敢言,可见有多窝囊了,由此也就得了典故,所以便将这种男人叫了“乌龟王八”。花阳子却唰地又收起脸上的笑容,盯住桂品说,可人们偏就把我看错了,我花阳子虽也是做乌龟出身可我这个乌龟却是个咬人的乌龟,那张子修就是因为没看出这一点来,结果把自个儿的命搭上了。你桂品三犯的也是这个毛病啊!
桂品三哼一声说,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桂品三如今可是连贼都不怕了,难道还怕你个乌龟不成?甭再说啥了,要咬只管咬就是了。
花阳子阴冷地看着桂品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往后的事可就对不住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谁要是得罪了我,我还真就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