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陈省之正在给八十七标军营的青年军官们上课,陈继庭负责在外面警戒。看见唐翱带着土豆和一群士兵从远处冲了过来,他连忙敲了三下窗户,迎着唐翱走了过去。
“唐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唐翱怒视说:“好啊,你小子还放起哨来了!来人,给我绑了!”
屋内听到唐翱的声音一顿大乱,有个学生一把推开后窗户,另一个学生低头弓身在地,陈省之踩在学生的肩膀上,学生一用力将陈省之从后窗户推了出去。众人井然有序地恢复了“常态”:刘聪假装慌乱地忙碌,有人擦掉了黑板上的字,有人拿起一张报纸装模作样地念报。房门被踢开,唐翱怒气冲冲地进入,众青年军官纷纷起身,敬礼。
唐翱摸了摸黑板,又看看青年军官们手上的报纸,一挥手,土豆冲上去把所有的东西都没收了。唐翱生气地转身出屋,大踏步朝着静泊书社而去。
刚刚坐定的陈省之镇静地看着怒发冲冠的唐翱,小伙计吓得连忙躲在一旁。
唐翱强忍怒气:“陈先生,借一步说话。”
陈省之道:“我是日本人,名叫井上宏根。”
“好,井上先生,借一步说话。”
走到一旁后,唐翱问道:“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还是原来的唐翱?”
陈省之则说:“唐大人,你每次来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真是听不懂。”
唐翱愤怒地对士兵吩咐道:“来呀,给我搜搜有没有禁书!”
众士兵一拥而上,把书架上的书都丢到地上,书社里一片凌乱。
陈省之泰然处之,小伙计忙不迭地捡着书。
唐翱低声地对陈省之说:“我要是真想害你,让人塞几本禁书到书架上,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省之愕然,唐翱生气地大步离开。
秋蓉慌忙地跑了进来:“我在街上又看见马祥祺欺负百姓了,所以来找你商量,早点除掉他。”
陈省之则道:“马祥祺这个人是苦出身,我们可以争取过来。”
秋蓉惊愕道:“你疯了?他在广州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时不同往日。我应该早点争取马祥祺,他现在夹在唐翱和杨雨奇之间,肯定一肚子火!”
“我和马祥祺不共戴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看着办吧!”说完,秋蓉愤然离去。
无奈之下的秋蓉准备去找唐翱,正在门外徘徊着,唐翱和土豆从远处而来。
秋蓉看见唐翱忙低头想离去,却还是被唐翱发现了。他走过去挡住秋蓉的去路,秋蓉抬起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就走。
唐翱一把拉住秋蓉:“到底怎么了?”
秋蓉终于鼓足勇气:“能借一步说话吗?”
进到府内后,唐翱和秋蓉坐在桌子两侧,两人各有一只手放在桌上。
秋蓉眼睛里含着泪花,但仍保持坚强的表情。
唐翱带着愧疚地看着秋蓉,伸出手,在秋蓉的手上安慰地拍拍:“对不起。”
秋蓉机灵地抽回手臂,唐翱意识到自己失态,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不管你跟陈省之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僵持,但他和马祥祺拉上关系,这点我接受不了。马祥祺是什么人,你最清楚,陈省之要是去找他,就等于自投罗网。我希望你阻止他。”
唐翱道:“我找过他两次,跟他表明我的立场。向他表示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造大清朝的反,可他不相信我。”
秋蓉担忧地说:“这可怎么办啊?他现在可能已经去找马祥祺了。”
正如秋蓉担心的那样,陈省之已经朝马祥祺的住所走去了。刚到地方就听到大门响,陈省之连忙躲在树后。从大门走出来的竟然是陈继庭,陈省之狐疑地看着陈继庭的背影。
陈继庭一路来到唐府,躲在树后,此时躲在暗处的还有穆来。
唐翱府邸的大门打开,唐翱和秋蓉站在门前说着话,穆来恶狠狠地瞪着唐翱。
陈继庭惊讶地自言自语:“我娘怎么在这儿……”
唐翱站在门前,目送秋蓉离开,盯着秋蓉的背影许久。
穆来抽出短刀。陈继庭缓缓抽出手枪瞄准了唐翱。
唐翱站在府门前叹着气,穆来沿着墙角,借助墙壁的阴影,缓缓朝唐翱移动。唐翱朝陈继庭藏身的大树看了一眼,陈继庭连忙躲在树干后。
穆来离唐翱越来越近,忽然,她加快脚步朝唐翱跑去。唐翱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而此时穆来已经举起了刀刺。
陈继庭藏在树干后,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探出身,开枪。这时他看到了穆来,但手指已经扣动了扳机。正要举刀砍向唐翱的穆来,在同时也发现了开枪的陈继庭,她整个人一下子扑在了唐翱的身上,将子弹生生地挡住……肩部中弹的穆来倒在了地上。几名士兵立即冲了出去保护着唐翱。
陈继庭转身离开,消失在了黑暗中。
唐翱急忙抱起了穆来,穆来手里的短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翱看见短刀,忽然愣住。愣神过后,他又急忙叫人送穆来去了宁越府医院。
马祥祺拎着枪从大门走出来,几名手下把绑起来的陈省之抬出来,丢到车上。到了杨雨奇府上后,马祥祺扛着陈省之走进杨雨奇房间,随之又把陈省之丢在地上。
陈省之在地上挣扎着。
杨雨奇打着哈欠走进来,看到地上的陈省之吓了一跳。
马祥祺在一旁道:“他就是井上宏根。”
杨雨奇低声埋怨:“你怎么把他抓起来了?现在动手还为时尚早。”
“我不能不动手了,他去拉我入伙,还说新军的军官都听从他的号令,随时准备起事。”
杨雨奇醒悟地点点头,对陈省之道:“井上宏根先生,你不在你的静泊书社里做学问,怎么耍起枪杆子来了?”
陈省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马祥祺拽掉陈省之嘴里的东西。
陈省之愤怒地对马祥祺吼道:“怨我瞎了眼睛,竟然相信你!”
马祥祺不屑道:“早知道你这么好对付,我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了。说,你是不是和唐翱串通好了?”
陈省之傲然不语,马祥祺对他拳打脚踢起来。杨雨奇拉开马祥祺:“不用问,不用上刑,这些乱党都是亡命之徒。唐翱那边怎么样了?”
马祥祺则说:“我派人去刺杀他了,不过还没消息。”
独眼龙进来对杨雨奇道:“大人,唐翱在府门前遇刺,但穆来替他挡了一枪。”
杨雨奇懊悔地说:“又是穆来!怎么让她溜走了?三姨太呢?我让她看好了穆来!”
这时下人走了进来:“三姨太和穆来打赌,喝多了,现在还没醒呢!”
杨雨奇站在院子里,马祥祺带着一群清兵跑进院子,指挥着清兵埋伏在府里。
“大人,都布置好了,只要唐翱进来,肯定有去无回。”
杨雨奇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杀唐翱报仇,就算是给他定了乱党的罪名,也不能由咱们动手。这些朝廷要员翻脸像翻书,将来追究起来,咱们都难逃干系。”
马祥祺忍耐说:“那就把他绑起来,押赴省城。”
“适当地让他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你亲自去一趟唐府,告诉唐翱,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因为子弹没有伤到要害,穆来康复后从医院跑出来回到杨雨奇那里,和马祥祺擦肩而过。马祥祺一脸怒气,穆来狐疑地看着马祥祺的背影。
杨雨奇走到穆来面前,问道:“我听三姨太说,你一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去陪唐大人了?”
穆来气愤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陪。”
杨雨奇笑而不语。
穆来环顾四周,看见很多清兵来回跑动便问道:“府里怎么这么多兵?发生了什么事儿?”
杨雨奇阴沉道:“我府上的事情,不劳姑娘费心。”
见穆来转身往府门走去,杨雨奇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几名手下冲过去,把穆来绑了起来。
穆来挣扎道:“杨雨奇,你要干什么?”
杨雨奇阴森地说:“等我抓了唐翱再告诉你。”
听他这么一说,穆来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唐翱之前说过的话,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腾地站起来,却因为被捆绑而摔倒在地上,她扭曲着身体,一下一下挪到门边,用脑袋撞着门,外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穆来灵机一动,使劲撞在桌子上,硬是把桌子上的茶壶晃到地上摔碎了。
她挪过去用瓷片开始割捆绑自己的绳索……过了好一阵,绳索终于被割断了。
穆来快速将身上的绳索解开,使劲拉门,门却从外面锁上了,她抄起凳子放在后窗上,推了一下后窗,翻了出去。跳到院子里的穆来,俯低身子沿着花台慢慢往前走,正好遇见一个清兵巡逻至此。她绕到巡逻清兵背后,举起一块大石头砸向清兵的后脑勺儿。清兵不查,闷吭一声倒下。穆来吃力地拉着清兵躲到花台后面,不一会儿,穿着一套兵服的穆来走了出来。
她一路低头行至门口,问门口守卫的清兵:“唐大人还没有到吗?”
“没呢!”
穆来假装着急:“大人已经在催了,算了,我出去看看。”说完就走到门外。
一出门她就看到了被马祥祺骗来的唐翱,一行人正骑着马远远而来……唐翱骑着马抵达杨雨奇府门前,正要下马。从里面走出来的穆来看得真切,躲在暗处便对着唐翱的马放了一枪。唐翱的马受惊狂奔起来,周围顿时大乱。
土豆拔出枪:“保护大人,快。”
混乱中,有人扔了一个纸团给他。唐翱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杨雨奇要杀你!”唐翱眼色一变,驾马返回了杨府门口。
土豆急忙问道:“大人,没受伤吧?”
唐翱假装受惊:“还好,没有大碍。”继而他转向马祥祺,“马大人,唐某觉得有点头晕,还是改日再拜访杨大人吧。”
马祥祺略有些紧张地说道:“唐大人,这都到杨大人门前了,到里面休息一下吧,我已经安排人去请郎中了。”
“多谢关心,还是改日吧。”唐翱对土豆道,“回府!”
第二天杨雨奇便来到了唐翱府邸,摆出一副沉痛的样子:“昨晚唐大人离开后就有几个乱党摸到我的府上,见人就杀,幸亏穆来喊了一声,我才躲过一劫。她救了我,却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唐翱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穆来她……”
杨雨奇潸然泪下,使劲点着头:“她……她被乱党打死了……乱党真是禽兽不如,连个姑娘都不放过。”
唐翱似乎一下被击中,眼前一黑,险些摔倒,杨雨奇一把扶住唐翱。唐翱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乱党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到杨大人府上胡作非为。”
杨雨奇正要喝茶,举着茶碗道:“胆大所以妄为啊!可怜穆来如花似玉的年龄,就这么没了。”
唐翱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愤怒地说:“杀人者自杀之!”
杨雨奇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碗。
唐翱阴沉道:“就算是天王老子杀了人,也得以命抵命,是不是啊,杨大人?”
“不是天王老子,是乱党,乱党。”杨雨奇想要端茶,又收回手,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不要让乱党扰了心神。”
杨雨奇离开后,唐翱盯着桌上的两碗茶水,猛然站起身,将它们摔碎在地:
“乱党杀人?我就让你看看乱党是怎么杀人的!”
因为穆来的事,唐翱一整天都郁郁不乐,呆呆地坐在床上。恍惚中他仿佛看见穆来走了进来。再仔细看,穆来是笑着进来的,她缓缓走到唐翱面前。
唐翱挣扎着站起来,泪水就这么无声地流了下来,他伸手要抱穆来,抱过去竟真的抱到了一个柔软的身躯。唐翱猛地一个激灵,退后一点。
眼前笑盈盈站着的正是穆来,活着的穆来。
“吓着了?”
“你,你没有死?”
穆来撇嘴一笑:“怎么咒我死啊!”
唐翱不敢相信地说:“杨雨奇上午过来,他说你昨天晚上被乱党杀了……”
穆来看了看唐翱脸上的泪痕,不舍道:“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哭的吗?”
唐翱尴尬地胡乱摸了摸脸,避开穆来的视线:“杨雨奇为什么要撒谎呢?”
“他也不算撒谎。如果我今天不是运气够好的话,已经被马祥祺杀死了。”
唐翱恍然大悟:“开枪的那个人,原来是你。”
穆来笑而不答。
唐翱站起身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站定后他对穆来说:“穆来,我在日本还有几个朋友,你先过去避一段时间。”
穆来果断地说:“我不要,我要陪在你身边。我不怕危险!”
“我怕……”唐翱黯然道,“你父亲的仇我还没有报,如果你再出什么岔子,我怎么跟他交代……”
穆来伤心地说:“要我走也可以,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呢?喜欢我吗?”
唐翱躲避着要找借口,却被穆来打断:“不要找借口,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唐翱艰难地说:“我已经有妻子了,我喜欢的是我的妻子。”
“我明白了……”穆来说完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走了不长的一段距离便碰倒了椅子,磕到了桌子,浑然未觉的穆来还在往前走。就在她头要碰到门的一刹那,唐翱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穆来,用力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唐翱心疼地说:“你这是何苦?我已经有家室了,而且随时可能死的……”
穆来突然抬头,用嘴堵住唐翱的话,两人拥吻在一起。这紧紧的拥抱,似乎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一样。
良久,唐翱松开穆来:“乖,去日本。不要让杨雨奇有机会用你来威胁我。
我怕我会妥协……”
穆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