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来却猛地抓起一把剪刀向唐翱刺过去,唐翱一动不动地看着穆来,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被穆来手中的剪刀扎在胸口上,唐翱似乎不知疼痛,怔怔地看着穆来。穆来却惊慌地松开抓住剪刀的手,唐翱一个踉跄倒退两步,一伸手撑在桌子上,胸口上的剪刀处渗出鲜血来,他仍旧怔怔地看着穆来。
“为什么?”
穆来没有想到唐翱会不躲,也一下惊呆了,失声道:“你为什么不躲?”
“穆来?这是为什么?”
穆来绝望的眼泪刷刷而下……唐翱吃惊地望着穆来:“为什么?你要杀我?”
穆来悲伤道:“我一直以为你叫刘致远,原来你叫唐翱。”
“这就是你杀我的原因吗?因为我骗了你吗?”
“你还装什么糊涂……”
就在这时,土豆从外面冲了进来,看见唐翱胸口的剪刀,他大吃一惊,整个身子撞了过去,将穆来撞翻在地。
穆来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向门口的唐翱冲了过来,却被土豆一把抓住,唐翱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穆来已经被土豆从门里扔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穆来一个鹞子翻身,站落在地上。
杨雨奇带着清兵冲进来,看到穆来,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
杨雨奇看了看穆来喊道:“来人,把今晚在戏院出现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一个审,千万不能放走了刺客。”随后又对唐翱道,“唐大人,这里交给我吧,我派人送你回府吧?”
唐翱看看穆来,还没有说话就被土豆搀扶了出去。
穆来起身,要追唐翱。杨雨奇却拦住了她,好色道:“好一个梨花带雨,小美人,告诉本官,谁欺负你了,本官给你伸冤。”
唐翱一直知道杨雨奇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并未想到他还是一个好色之徒。
穆来被黄班主一行人捆起来送到了杨雨奇府邸。
杨雨奇好奇地看着穆来:“你这个女人有意思,也不喊也不叫,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穆来不屑道:“喊有用,天下就没有贼了。你们男人不就想……至于把我绑起来吗,也不嫌丢人。”
杨雨奇则说:“没想到戏班子里还有看破红尘的人。”
“你是知府大人,宁越府恐怕有的是女人想上你的床,你用绳子绑了一个戏子,这要是传出去,说的好听了,是你知府大人好色,说的不好听了,你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要饭花子,见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都没够。”
杨雨奇微微一怔,随即大笑:“你要是不说这些话,我明天早上就把你放了,现在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我府上不差一双筷子、一床被,就缺个能跟老爷我叫板的人。”
穆来道:“恐怕轮不到你了,你要是不怕脑袋搬家,你……就欺负我吧!”
杨雨奇略狐疑地问:“你口气不小啊!”
“你和唐翱,谁的官大?”
“我是知府,他……”杨雨奇思索道,“我去戏院后台的时候,你和唐大人说什么呢?你好像还哭了?”
穆来哼了一声:“我们早就认识,他比我大四岁……说什么你管不着。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杨雨奇狐疑道:“你和唐大人什么关系?”
穆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杨雨奇思索片刻,便叫人过来给她松了绑。
穆来被关在房间里,虽然没有捆绑却也失去了自由。她先是使劲地拍门,后来徒然地坐到了床上,怔怔地发愣,眼前一幕幕有关唐翱的画面冲击而来……船舱相遇,家中邂逅,穆来喜欢上唐翱,父亲被杀怀恨在心,再次相遇刺杀唐翱……穆来将自己抱成一团,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眼见从这青衣身上问不出话来,杨雨奇迫不及待地去找了唐翱。一番寒暄后,他便佯装无意地问起唐翱准备什么时候回杭州。
唐翱说这可是件大事,急不得,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半载。
杨雨奇怕自己露怯,没有再就此多加纠缠,转而问起唐翱是否还记得昨晚戏院那个青衣。见唐翱装出一副压根没印象的样子,杨雨奇则继续提醒说:“昨天唱《拾玉镯》的那个青衣,叫穆来。”
唐翱依然还是那番表情:“我怎么会认识戏子。”
“她长得眉清目秀,杨某想让她做个添房,不知唐大人意下如何?”杨雨奇问道。
唐翱脸色微变,很快恢复:“这是杨大人的家事。”
“那么,杨某就不叨扰了,告辞。”杨雨奇起身便离开了。
唐翱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他所不知的是,杨雨奇这只老狐狸的心里已经认定了那青衣就是唐翱的人,他自然不会动她一根指头。
此时正值四川保路运动开始不久,朝廷派唐端带兵弹压,同盟会趁机在武昌发动起义,紧接着乱党又在汉口和朝廷大军恶战,这场恶战进行了四十一天……短短的四十一天,湖南宣布独立,陕西宣布独立,江西宣布独立,山西宣布独立……关内十八省,只剩下四个省。
宁越府码头,一艘客船缓缓靠岸,陈省之独自走在码头上。
一个下人扛着大皮箱摇摇晃晃地从陈省之身旁经过,大皮箱太重了,他一个踉跄摔倒了,皮箱砸在了陈省之身上。
陈省之“哎哟”一声,也险些被撞倒。
商人从后面跑过来:“哎哟,这位先生,伤到你了吗?下人笨手笨脚的,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下人连忙给陈省之鞠躬。
陈省之忙说:“不碍事,别难为他。”
这时商人问道:“听先生的口音是外地人?请问怎么称呼?”
“井上宏根。”陈省之答。
见商人一脸疑惑,陈省之补充说:“我是日本人。”
商人惊讶道:“失敬,失敬。先生的中国话说得太好了。”
清晨,街头上行人寥寥无几。两个小伙计站在梯子上,把写有“静泊书社”
的牌子挂在了屋檐下。
陈省之站在梯子下,指挥着两名小伙计:“向左一点……再高一点,好,好。”
孙小帅缓缓走到陈省之身后,抬头看向那匾。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好一个静泊书社。”
陈省之回头,仔细打量起了孙小帅。
孙小帅道:“不知日本国是否有宁静致远、让人修身养德的书屋?”
陈省之笑说:“先生的思绪可谓纵横中外,身在中华大地,脑子里考虑的却是日本国。”
孙小帅道:“我在日本国有个本家亲戚。”
陈省之警惕地问:“可是姓孙?”
“姓孙,也姓黄。”
陈省之四周看看,拽着孙小帅走进了房间。
孙小帅激动道:“陈先生,你可来了,我们是早也盼,晚也盼,盼得头发都快白了。”
陈省之也激动地说:“同盟会总部问候宁越的全体同志!”
“我这几天,天天在街上转,总算找到了这家静泊书社。不过有个坏消息,宁越府知府杨雨奇大肆迫害我们的同志,同盟会在宁越府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为了等你来,我一直没有任何行动。”
陈省之动容了起来:“难为你了。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陈先生,我现在叫井上宏根,是日本人。现在宁越的情况怎么样?”
孙小帅赶忙介绍道:“知府杨雨奇和巡防营管带马祥祺貌合神离,新军将领唐翱又和他们不和,这三个人把宁越府闹得鸡飞狗跳。”
“小小宁越府竟然也来了个三国演义……不过这样对咱们非常有利,我们应该尽快发动民众,建立属于我们的武装。”陈省之说罢,便和孙小帅低声耳语了起来。
陈省之一来,“保国社”三个字便在百姓间传播开了,这里就包括刘聪和陈继庭。
书社里座无虚席,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陈省之讲课。陈省之站在简易的讲台上,一边说一边挥舞手臂:“颠覆现今之恶劣政府,建设共和政体,实现土地国有……这便是三民主义的追求,何为三民主义……”
陈继庭和刘聪弓着腰,从人群里挤到讲台附近。陈继庭盯着陈省之,表情由疑惑转为激动。
等到众人听完散去后,陈继庭对刘聪说:“你先回去,我有点事儿。”说完就朝陈省之走去。
陈继庭兴奋地称呼道:“陈省之,陈叔叔。”
陈省之动作略有迟疑,但仍没有抬头。
“我是陈继庭,陈叔叔,你还记得龙头坝吗?”
陈省之谨慎地看着陈继庭。
陈继庭激动道:“我是陈继庭啊!我妈是秋蓉,你走以后,我们从龙头坝逃出来了……”
陈省之谨慎地左右看看,把他带到了卧室里,陈省之上下打量着陈继庭,随后用力抱住他:“你长大了,我都不敢认了。”
陈继庭略带哭腔道:“陈叔叔,你总算回来了。”
“我现在化名井上宏根。对了,四年前我在广州见过你母亲,你快去广州找找看。”
“不用了,我娘也在宁越,我带你去见她。”
“太晚了,容易让人怀疑,明天吧。你现在怎么样?”
陈继庭兴奋道:“我参加了新军……”
次日,因为连夜查宿,唐翱发现少了一些士兵,便带着一众人火速来到了早有耳闻的静泊书社。此时陈省之正站在简易的讲台上讲课,众多听众坐在台下,其中就包括陈继庭等穿着军装的青年军官。
窗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唐翱在这里带着铁头、土豆和众多士兵一齐闯入。
士兵们持着枪,把众人团团围住。唐翱在这里看到陈省之,甚是意外。
其实,得闻“保国社”三个字后,唐翱已经来过静泊书社,他把马鞭丢在桌子上,嘱咐伙计告诉书社老板新军统带唐翱来过了。但打死他也想不到,书社的老板竟然就是陈省之。
陈省之镇静道:“唐大人,排场不小啊!你来这里我欢迎,但是你为什么带着这么多士兵?”
唐翱喊道:“没直接开枪崩了他们,算是给你留足了面子。”
陈省之略感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唐翱环视四周,新军的青年军官纷纷低下头。
陈继庭跑过去,给唐翱敬礼:“大人,我们正在听井上先生讲课。”
唐翱怒道:“擅离军营者,该如何处置?”
陈继庭低声说:“军规第八条第十二款,未得将令,擅离军营者,罚三十军棍,滋事扰民者斩立决。”
唐翱大声喊道:“来人,三十军棍!”
众士兵冲进人群,把青年军官们按倒在地,当着众人面就用军棍抽打起来。
房间里响起一片军棍声和呼痛声,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军法执行完毕后,众士兵将青年军官们拖出房间,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唐翱和陈省之。唐翱走到讲台前,用他的新马鞭敲了敲讲台,随后坐在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陈省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几年不见,唐大人官运亨通啊!”
唐翱坦诚道:“今晚的事多有得罪,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引起清廷走狗的怀疑。”陈省之不接话。唐翱继续说:“这么多年,小弟时刻不忘革命大业。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四年前广州起事之时我们有官兵配合,是否还会功亏一篑?所以当家父和岳父都想我入朝为官的时候……”
陈省之心中虽然一动,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等着唐翱继续往下说:
“我麾下有一标人马,如若举事,一定会迅速占领宁越,到时候……”
陈省之则说:“到时候我就打起行李离开。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不愿让战火焚烧我的知识。”
唐翱略反感道:“这些话可是唐某的肺腑之言。”
“这与我无关。”
“你不信我?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疑神疑鬼了?”
陈省之不反驳也不解释。唐翱愤然起身离开。
宁越府静泊书社门前,铁头、土豆和众多持枪士兵站在静泊书社外面。
陈继庭等青年军官站成一排,有些狼狈。已经和陈省之碰过面的秋蓉从远处走来,停下脚步,看看陈继庭,又担心地朝书社里看了看。陈继庭也看见了秋蓉,多少有些尴尬。
唐翱一脸怒气地走出书社,秋蓉躲避不及,被唐翱看见了,他上前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铁头指挥陈继庭等年轻军官排成一队,准备离开。陈继庭狐疑地看着秋蓉。
秋蓉偷偷朝陈继庭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唐翱发觉了秋蓉的动作,扭头看向陈继庭。
陈继庭忍耐不住说道:“娘,你赶紧回去吧!”
唐翱惊讶地看看秋蓉,又看看陈继庭。待铁头带着陈继庭等人离开后,他狐疑地问:“陈继庭是你儿子?”
秋蓉点点头。
唐翱极为惊讶:“你说什么……他……他是你的儿子。”
秋蓉冷冷地道:“不错!”
“以前你让我找的人就是他?”
“我又不是你的兵,凡事都要告诉你。”秋蓉说完就转身离开,留下唐翱站在原地。
回到唐府后,唐翱刚坐到桌前,土豆就进入报告:“大人,那个青衣来了。”
唐翱忽地站起身,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坐下道:“让她进来吧。”
偷跑出来的穆来带着一盒点心走进来,站在门前看着唐翱,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幽怨。她从袖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拿在手里,冷冷地看着唐翱。
唐翱一动不动道:“如果你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我,我不会还手,但是你死也要让我死的明明白白。”
穆来举着匕首缓缓地朝着唐翱走来,站在门口的土豆看见忙扑了进来,却被唐翱呵斥住。走到跟前,穆来用匕首抵在唐翱的脖子上,唐翱却并无惧色。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好了。”
穆来生气地将匕首缓缓下移,抵在唐翱胸口。
“我倒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问心无愧!”
穆来的眼泪一下下来了:“你问心无愧,你还敢说你问心无愧?你说……我爹哪里对你不起了,你要对他下毒手。”
唐翱一愣:“你在说什么?”
唐翱腾地一下站起来,穆来收刀不急在唐翱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印,穆来情不自禁“呀”了一声,随觉失态,再次将匕首逼向唐翱。而唐翱却向前踏了一步,穆来无法,只好退了一步。
唐翱道:“怪不得你要杀我,原来你认为我是害死你爹的凶手。”
“不是你还会有谁?”
唐翱一把抓住穆来手中的刀要往自己胸口插,穆来却连忙往回缩,大声道:
“你干什么?”
“我让你看看我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让你知道你爹的死我非常抱歉,但这绝对不是我干的。”
穆来喊着说:“你,你真的不是……那是谁?我爹死的时候明明在墙上写了‘叛徒’两个字,不是你还能是谁?”
唐翱不由哑然失笑:“没想到你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么幼稚,你爹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就算我们曾经有过争执,我也没有理由要杀他,而你怎么肯定字是你爹写的,而不是后来有人嫁祸的呢?如果我真的是凶手,你爹还有机会写下那两个字吗?”
穆来说不出话来,唐翱保证说:“你放心,你爹的死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一听这话,穆来将刀丢在地上,掩面而泣。随即唐翱问她怎么跑到戏班子里了。
穆来说自己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又斥责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戏班班主把我送给了杨雨奇你知道吗?他差点儿玷污了我,你真不知道吗?难道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土豆听到声音,探头向里看来。
穆来喊道:“看什么看?”随后对唐翱说,“听说你和赵恩龙的女儿成亲了?”
唐翱只得叹息说:“我不是不关心你,我是真的有苦衷。”
“是啊,你有苦衷,我爹死的时候,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你有苦衷。
现在杨雨奇想要霸占我,你袖手旁观,还是有苦衷。我就没苦衷吗?我一个女人,我该怎么办?”穆来说完,大声哭了起来。
唐翱站起身,不知该怎么安慰。
穆来忽然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点心就走:“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说着哭着跑了出去。
一方面担心陈继庭对自己衷心有变,一方面又除唐翱心切,马祥祺把涂了毒药的子弹装进枪内交给了陈继庭,命令他尽快除掉唐翱。
陈继庭轻轻翻过墙头,拿着枪在唐家院子里轻轻前行。土豆关上房门,听见身后有声响,立即追了过去。陈继庭看到土豆过来,连忙跑向另外一个院子。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唐碧云的身影倒映在窗上。陈继庭跑进院子,躲在一个花丛下面。土豆赶过来,也掏出了枪。
陈继庭把枪藏在花丛下面,走了出来。
土豆狐疑道:“怎么是你?”
“谁在院子里说话呢?”唐碧云打开门,朝这边走来。
陈继庭趁机折了一朵花,藏在身后。
土豆发现了陈继庭的举动,警惕道:“身后藏了什么?”
唐碧云没理睬土豆,款款走到陈继庭面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继庭略显尴尬地说:“我也是刚来。”
在土豆的一再要求威逼下,陈继庭只好摊开手,把花拿给土豆看。土豆看看两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离开了,留下唐碧云和陈继庭两人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