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解释说,城里的厕所干干净净,不足为奇,新修的嘛,卫生城嘛,城市嘛,乡下厕所也新型,也卫生,那就是奇迹了。
杭书记当即表示,就照金崮林家的样子,三河农村也修起新型厕所,他用一根指头指着彭妮娜黑红的大脸,说:“一言为定,全面开花。”
检查团走后,杭书记又修正为:“修好一道线,带动一大片。”就是先把县城以西公路沿线的村子抓起来,以便国家检查团前来验收卫生城的时候,沿途走进哪一个村子,都不留遗憾。
当然了,卫生城建设的重点还是在县城。省检查团没有对西山火葬场提意见,彭妮娜也汇报了新火葬场的建筑情况,还特地介绍了市政协委员、着名企业家包大万做大股东,引进股份制,改革丧葬市场,卫生城建设带来的新气象,省检查团予以肯定。东流河换沙,省检查团表示了最大的兴趣,他们打断了彭妮娜的汇报,交头接耳,交流看法,认为省城的那条河,也可借鉴这个经验。那条河,解放省城的时候,曾经是反动派部队的天然壕堑,埋葬过太多战士,连同没有炸响的炮弹。三河市当然不必为省城的一条河操心,等省城创建卫生城,需要全省人民出力的时候再说吧,届时,三河市不妨把东流河的沙再挖出来,送往省城。三河人民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城市弄干净,包括居民的意识。居民楼外面的小草屋,砖墙上抹起了小黑板,像电视机的壳子那么大,写了卫生小知识,一问一答,好像检查团深入到每一户居民家里测验一样:
吃水果什么时间最好?
答:饭前一小时吃水果最好,因为水果属于生食,吃生食后再进熟食,人体内就不会产生白细胞增高等反应,有利于保护人体免疫系统。
为什么每晚睡觉前要来一个温水浴?
答:因为每晚睡觉前来一个温水浴,能使全身肌肉关节松弛,血液循环加快,帮助你安然入睡。
大梨要削皮吃,苹果不要削,为什么?
……
卫生城建设,好像要故意考验县城居民的智力,把大家多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当成错误,一一打碎了拷问。花园区二十八号楼楼长马彩云,吃茄子都不削皮,市场上买来生茄子,一只手掐着,在腋下一撸,塞进嘴里就吃,从来都不问问,削了皮的茄子会不会更可口。她生吞活剥野蛮的生活习惯,到新疆转了一圈,也没有改变,她却把大梨削皮吃的好处背得滚瓜烂熟,而且从居委会那里接受了任务,兼任小区卫生知识问答监理员。除了李玉凤头上插花,走出小黑板旁边的拱形门,她什么不问放过去,她逮到哪一个,都不放过,劈头就问:
“说,牙刷使用前,为什么要用醋泡一泡?”
急着上班的人必须回答了问题,再跨上车子去。
她一只手提了铁撮子,一只手执了笤帚,低下头,把一个烟头扫进铁撮子里,一抬头撞上一个人,等不到看清人脸,问题已经出来了:
“说,什么时候是散步的最佳时间?”
此人回答说:“大姐呀,我可没有闲心思,跑这么远来散步。”
看清楚是表妹花大姐,马彩云不告诉她正确的答案,只是批评她:“人家都忙着建设卫生城,你来干什么?”
花大姐真心地说:“我就是为了建设卫生城啊。”
马彩云不相信,乡下人会为建设卫生城出力,不情愿地引花大姐进家。花大姐边走边告诉楼长大表姐,她此番进城,真的是为了建设卫生城。乡下的厕所改造已经展开,每家都要买城里人才用的便盆,安到水泥座子上。厕所不加顶棚,以便没有自来水冲刷的时候,借下雨冲干净。不加顶棚的厕所挡不住天上下雨,干净倒是干净了,可是也挡不住昂子的眼睛,仍然很危险。昂子炸牌坊,没能炸掉,灾难照样往村子里落,挡也挡不住。派出所的警察抓了昂子,用电棒子打他。电棒子打人的滋味不好受,昂子给打昏了,也睡不过去,整宿乱叫,影响警察睡觉。警察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精神病院也给他过电,他就睡过去了。可是医生说,不能根除,他这病要想好,还得从根上治。医生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说到这里,花大姐停一停,没有告诉大表姐,并不是精神病院的医生这么没有把握,那是许言明做出的悲观结论。她害愁地说,要从根上治,就得花钱。精神病院的医药费,倒可以赖掉,警察叫她去交钱,她没有去,精神病院就把昂子送回来了,没有把昂子扣住不放人,不像派出所那样,抓了人,就叫家里拿钱去赎。花大姐还没有说完,马彩云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忍不住打断她,说: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想着卫生城。”
花大姐申辩说:“我就是想着卫生城啊,修卫生厕所,还得花钱。”
马彩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说:“那么好,我来问你,你是个老干家,说,****以多长的间隔时间为宜?不懂吗?就是说,干那个……”她不说不干净的话,就用指头抖一个脏手势,“那个,隔几天来一回合适?”
花大姐反问说:“说我自个儿?”
马彩云说:“不说你自个儿,你自个儿没有够,不为准,说卫生知识。”
花大姐斟酌说:“那要看摊上了什么样的男人啦。男人要是不咳嗽,那就得看岁数了,像俗话说的,‘二十更更,三十不空,四十赶集,五十进城,六十打磬,七十撞钟。’二十岁三十岁,一更一回一天一回,只当吃棵大葱。四十岁,五天赶一个集,五十岁,一个月进一回城,就算不错了。六十岁七十岁,不像尼姑打磬,就像老和尚撞钟,想起来撞一回,能撞出点动静来,就算烧高香了,女人想不想够不够,都不大敢指望了。”她心生哀怨征求马彩云的意见:
“你说是不是,大姐?”
马彩云不给予同情,她义正词严地说:“都已经二十一世纪啦,你还捧着那本老皇历不放。就是以男人为标准,现在也是新说法,一概电子化,三十是‘日立’的机子,四十是‘松下’的机子,五十是‘微软’的机子,六十是‘厦华’的机子,七十是‘联想’的机子。要是进了卫生城,那就有卫生城标准。卫生城的标准是什么呢?”她卖一个关子,说出标准答案:
“****频率,以事后心情愉快为宜。”
花大姐赞同说:“就是要玩得高兴啊。”她忍不住叹一口气,说:
“城里人吃饱了撑得慌,想饿肚子减肥,乡下人还勒着裤腰带挨饿,狗猫捞不着,想得发疯呢。”
她心情激动,说出自己的打算,要求大表姐给她找一个扫大街的活干,她要来县城挣钱,给儿子治病。
马彩云一听她的打算,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想什么好事呀?”
花大姐说,岁数大了,她自己知道,所以她不来县城干那种需要年轻才干得了的活。县城建设卫生城,她扫扫大街还不算老。
马彩云无情地打击她的理想,说:“你以为扫大街的活就那么容易找上?县城的下岗女工多了!李玉凤要是有个扫大街的活干,也不会闲得在家里栽香椿,种芸豆,不铺毯子画画!”
花大姐耍赖说:“反正我不走了。你给我找个扫大街的活,我早出晚归,不在你这儿住;你要是不给我找上这个活,我就在你这儿住着吃,住着睡。”她还威胁说:“我就睡到你和俺姐夫这张床上。”
她果真脱了鞋上床,拉一个枕头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