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夏天特别热,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只有一把大蒲扇;没有床,只能睡火炕;没有杀虫剂,只能点艾蒿来熏蚊子,还有那厚厚的蚊帐。所以我是宁愿在露天里睡,也不愿睡在那“蒸笼”里。
大家都跟我一样怕热,一到夏天外边的人就特别多。大家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聊。父亲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见识也多,又会讲故事,自然是那个圈子的灵魂。他去过东北,在林场领过鹿肉,见过森林里的老虎和狼,从土匪窝里救过大表哥。
后来父亲因为治村有功,公社奖励了一辆“大金鹿”,还有一块带石英钟的收音机。每到夏日的夜晚,大家都会聚到我家宽敞的场院上,爹把收音机放在一个小凳子上,大家躺在草帘子上,谁都不说话,静静地听刘兰芳说《杨家将》,听袁阔成说《三国演义》。听着听着,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一天的疲劳就那样烟消云散。
睡到半夜,大部分人会回到家中,因为下半夜会有露水。可是我和大娘(伯母)最怕热,说什么也不回家去睡。大娘会用蒲扇一直给我扇蚊子,给我讲东北的狼叼孩子的真故事。大娘很胖,按说那个年代胖人不多,可能是心宽体胖吧,大娘心态特好。不笑不说话,而且是哈哈大笑。大娘的两颗门牙很大,露在嘴唇外面,可能就是现在说的龅牙吧,可是一点都不难看,配上她笑嘻嘻的脸,觉得特喜庆。我和哥哥经常跟她开玩笑,在自己的门牙上贴上两颗葫芦种,龇着牙学她。她也不恼,拿着蒲扇满场院追赶我们,嘴里骂着“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大爷做豆腐,大娘经常会给我留一些锅底,乘凉的时候吃。有时候锅底有点糊,可是嚼在嘴里很香,别的小孩馋得直流口水。后来我工作了,赶集的时候,大爷骑自行车载着大娘,到单位给我送豆腐皮。看到我宽敞的楼房里安装的空调,大娘摸着我的头,叫着我的乳名笑道:“这孩子,小时候最怕热,现在有空调了,不用再睡场院里了。”
小时候村里根本没有澡堂,更没有太阳能。庄户人家洗澡,只能中午在太阳底下晒一桶水,晚上在天井里捞着水洗洗,洗得一点都不酣畅淋漓。晚上,大娘就会带着我和姐姐,还有村里的其他姐妹们到村东头的湾里洗澡。村里有个默契的“约定”:中午男人带着一群男伢子们到湾里冲洗,晚上把机会留给女人们,从来没有冲突过,因为村里只有这一个清澈的浅湾可以洗澡。女孩子们开始都不好意思,大娘就哈哈地笑着:“怕什么,我给你们望着人,你们都彻底地洗洗。”大家这才嬉笑着,清凉的水洗着娇嫩的肌肤,真是清爽。
夏天又到了,不知道老家的人们还会到场院上纳凉吗?还会有人躺在草帘子上在露天里睡觉吗?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还在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