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不过只有桌椅床凳,其他东西什么都不剩了,全部都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展樱很开心地在屋子里转圈圈,拉着梅牵衣指手画脚,比划着说是她和展凉颜住过的,还伸手扒开桌上厚厚的灰尘,指着中间,说是她的名字。
梅牵衣听说是她和展凉颜住过的,大为惊讶。轻轻将那灰尘吹开,露出中间刀刻的字,果然是一个“樱”字,然后抬头看着展樱继续比划着,说是展凉颜教她写的名字。
梅牵衣讶然得眼都瞪圆了。她本来就纳闷为什么展樱都被展凉颜毒哑了,还对他如此忠心。现在,她更加纳闷,展樱跟展凉颜到底是怎么回事?展凉颜看做是“地狱”的地方,对展樱却是如此欣喜的回忆。
“你们什么时候住在这里?”她只知道展凉颜是以展樱的“灵婴使者”身份为台阶,最后反而让展樱臣服于他,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她原以为是展樱年纪小,不懂是非,现在看来,真实似乎远不如此。
展樱趴在桌子上,继续扒着上面的灰尘,拉着她看旁边的字,手语解释说是展凉颜的名字。她的小脸笑得不开,像是不习惯这个表情。梅牵衣正观察着房间各处晦暗的血迹,原只要垂眼意思性地瞥了一眼,再回头去观察周边情况,却突然身子一僵,再迅速定睛一看,将灰尘再吹开。只见那里清清楚楚地小小地刻着“朵朵”二字。
他的名字?她眉眼挑了挑,觉得现在看到“朵朵”二字全是可笑。装得这么情深意重,是想做给谁看?手上不自觉地稍微用力,竟将那早已坏朽的小桌震成了两半。
展樱的身体重力全部都放在了桌子上,这一下,直接朝地上栽了去,还好梅牵衣反应及时,稳住了自己,也扶住了她。展樱一见桌子被毁,嗖地一掌推开了她,然后竟然直接朝她冲了过来,像头小蛮牛一样地拿脑袋当武器,恨不得头顶真长出两只角来。
梅牵衣一把把她抱住,让她稳定下来,无意间竟然摸到了她脸上的泪痕。心中惊疑不定,见展樱无声地控诉着她,似乎是想让她赔她的桌子。极少看到这样的展樱,她心中万分疑问,问道:“樱儿,你们……是什么时候住在这里?”
展樱湿着眼眸比划着告诉她是小时候。梅牵衣看着她小小的个儿,稚气的脸庞,就算表情再不像个孩子,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现在这个小孩跟她说是她小时候。
展樱比划的,她虽不能全部都懂,但也能明白七八分。展樱自有记忆时,就和展凉颜住在这间屋子,生活在这座岛上,是展凉颜一直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并且照顾她长大。后来,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们了,他们就离开了这里,去了灵婴岛主岛。
展樱说不出什么具体事情来,梅牵衣也没指望能从她这里知道什么。再在岛上检查一番,废弃太久,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况。若要说异常,也就是有一处隐约存在栅栏的地方,不知道是曾经围禁过什么,但现在也长着些山松野草,偶有花朵调点。
这个大岛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梅牵衣只能大胆猜想着,莫非他们真是每个灵婴使者带着“灵婴”,然后从灵婴中测试,是不是可以进行时空穿梭?
离开大岛,与它隔不了多远的是一座相对较小的岛,划船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与大岛不同的是,小岛上几乎寸草不生,只是海中一座荒岛,看着去,一眼就能看到头,没什么异常。除了那一处奇怪的地方。
黑土地上,间间隔的有不少矮石柱。有一处矮石柱,石柱顶端是一把钥匙和锁的雕案。空荡荡的荒岛,死寂一般,除了稍稍能听到的海浪声,便再没有一处可以入耳的。就连半空路过的小鸟都不曾鸣叫,早已掠翅划过了。
心念动了动,她走上前去,将那石柱转了两转。脚下果然“轰隆”一声响,她吓得赶紧后跳了一步。只见那石柱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梅牵衣看了看展樱,见她也面露讶异,想必也是不知道这里有着秘密洞口。这么死寂的地方,这么封闭的场所,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牢穴。
向下看去,地洞似乎并不高,她便直接跳了下去。借着洞口的光,她四处查看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货真价实地只是个普通的地洞——长约莫两丈,宽约莫两丈,高也是约莫两丈的地窖式的地洞。
梅牵衣有些奇怪,原本还以为这种神秘的地方应该有什么被困的前辈高人才对。但显然,这只是她的异想天开。灵婴岛这么大,楼中弟子那么多,拨个小岛专门用来关押有罪者,这是极为寻常的。
就在她准备要离开时,突然发现洞口的光线照到地上时,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地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有一个字,“朵”。看那痕迹,像是用手指划出来的,新迹压着旧迹,虽然已经模糊了些,但仍然看得分明,满满的全写的是个“朵”字。再细看去,不止是地上,就连墙上都全是这个字。
她心中微动,觉得大脑深处有些东西慢慢蠕动着,像要冲开什么屏障,心里不知怎么的,慌乱得厉害,脑海中隐隐有根弦在震颤。捏捏额角,努力让混乱的思维平静下来。
“那黑暗的地方,因为朵朵在……就算周围再黑暗,都不怕了……。”
脑海中蓦然想起展凉颜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她恍然有些明白,黑暗的地方,莫非说的就是这里?他小时候被关在这里,被关怕了,所以才会怕黑?
看着地上那有隐有现的“朵朵”,再联想着这些,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事情,她看错了。不由自主地,她招来展樱。
“把洞门关上,一刻钟后再打开。”
展樱上去了。随着“轰轰”的声音,那厚重的石板慢慢移动,洞中的光线也一点一点地减少,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整个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纯黑纯黑,黑到让人禁不住怀疑是否自己都还存在着。她闭上眼,刚开始还能坦然地想着,在这黑暗的地方,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她随意踱着步,四步后即触墙,类同于原地打转,往返几次,心便开始烦躁了。
四下里全是黑暗,无声无色,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成了虚无。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黑暗,她闭眼坐下来,手指摸着地面,摸到那划痕,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一个一个地划着“朵朵”。情不自禁地遥想着当初,那个还是少年时候的展凉颜,被关在这黑暗的地方,孤独、害怕、恐惧,想着记忆中那美好的朵朵,不停地写划着她的名字,想着她可爱的音容笑貌,她的眼睛成了黑暗中的星星,那黑暗,好像也不那么黑了……
约莫着一刻钟该过了,展樱却并没有将石板打开,猜想着或许是时间估计错了。再等了等,依然不见来开石板。她开始着急了,大声叫着展樱的名字,却只能听到被放大的声音只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出什么事了?她情不自禁地开始想着。展樱还在外面吗?她会不会因为她之前破坏了她和展凉颜的“家”而记恨,正好趁此机会将她关在这里报仇?她跳起来,想将那石板推开,但那石板极厚重,隔绝的外界的全部声音,无论她发多大的力,它依然纹丝不动,不透一丝光亮。
她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不能再胡思乱想。展樱既然跟着她,一切以她为先保护,就不会记着她这一点恨了。她迟迟不把石板打开,莫非是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这座岛上还留有什么人,难道江湖还有人没走完,他们发现了展樱,打了起来?
心思越来越混乱,不停地做着各种猜测。她意识到这样不对,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这四周一片死寂的环境实在是像要把人逼疯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安静不下来。
就在她几乎都快走火入魔的时候,一丝光线终于照进了洞里。久不见光的眼睛这一瞬间有些不习惯,她抬臂掩了眼睛,再慢慢放开来。展樱冷淡中略有疑惑的脸映入眼帘。
梅牵衣长舒一口气,几乎就想流下热泪了。阳光如此美好啊!像劫后余生一样。她脚尖一点,旋身跃上地面,半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多留。
写了那么多的“朵朵”,展凉颜是在这里关了多久?他那么怕黑,最后只有叫着朵朵的名字才能舒缓。
梅牵衣仿佛有些明白了,为何他对朵朵如此执着。幼年的他遇到朵朵,然后被抓进了灵婴楼,和展樱住在那个岛上,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地狱的世界,他只有朵朵是唯一的光明。他曾这么说过。
所以,他迷恋上了朵朵,金雨朵的名字里有个“朵”字,不管是不是认错人,她都让他生起好感,所以,他爱上了金雨朵。不是用情随便,而是用情太深,执着太深,只要是朵朵,他就爱了。
那他后悔什么?当初杀她,他应该毫无愧疚才对?为什么追着来了这里?
她想,或许,是该找个机会跟他仔细了解一下,为什么他也会来这里。
摇船上路,梅牵衣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她原本想回灵婴主岛先去了解清楚,这两个岛到底是怎么回事?展凉颜是“飞梁锁燕”之子,他被抓到灵婴楼时,并没有人知道,那应该也不会有人来针对他研究“时空穿梭”了。且算算时间,那时候,关索已经离开灵婴岛,那为什么他还被关在这种地方?
这些对展凉颜是禁忌,所以荒废了。但如今她是楼主,若问萧韶,一定能得出答案。但现在已经离开了,她想了想,还是先回金陵重要,灵婴楼的问题,以后再问也不迟。
晚霞满天时,海潮渐涨,成一片赤红。舟船在海上飘荡,染着夕晖,好一幅唯美的画面。
往往唯美之下,总是少不了最残忍的事情。当梅牵衣注意到不远处一艘船飘荡无方向时,她就意识到是有人在这迷海中迷路了。灵婴岛四周水路古怪,迷路沉船之人每天不穷,她心中微动,觉得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在不危害灵婴楼安全的情况下,把水路的迷阵撤了。
梅牵衣把船划着靠近过去,只见那艘船上的舟子半趴着,握着的桨无力划动。让展樱稳住船,她拿着水袋过去,将那脱水近乎昏迷的舟子翻身过来。这一下,登时愣住了。
那舟子见有人靠近,无力地睁开眼来。夕晖中,一张丽容映入眼帘,颊映澄光,目融清江,美不可言。他一双眼顿时笑得眯起,干枯的嘴角裂开,低哑的声音,开口一声:“牵衣,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