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牵衣说完,转身就走。经过展凉颜身边时,他忽然伸臂拦住了她,长臂一收,就将她揽在怀里。
“我不回上辈子。”他抱着她,将她的反抗全部卸掉,不顾她在怀里挣扎,使劲收着臂膀,不让她离开,“牵衣在这里,我就哪里都不去!我有‘自知之明’,我知我伤牵衣太深,但也知我爱牵衣更深!”
他武功恢复,梅牵衣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怎么挣扎反抗,始终逃离不了。但听到他这句话,她一股气顿时发作了起来,内力一震,落下右手匕首,她想也没想,一刀划过他手掌,顿时鲜血淋漓。
梅牵衣紧握着仍滴着红色液体的匕首,瞪眼道:“展凉颜,不要让我想到你就悔不当初!”
展凉颜正看着手上滴落的鲜血,听到她这话,猛地抬头。
梅牵衣举着匕首,一字一句道:“我以为我会怪你不爱我,怪你当初对我太狠吗?展凉颜,我告诉你,她不怪你,因为爱。我不怪你,是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为你付出任何情绪!她一心一意对你,不管做错多少事,至少对你是死心塌地,你不珍惜就算了,不喜欢她喜欢别人也没人说这不对,但是,你凭什么在她死后,在你喜欢的人嫁给别人后,回来跟她说对她爱得深?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想她说什么?欣喜吗?为她一腔真情终于得到了回应而欣喜?展凉颜,我告诉你!如果你继续爱着金鱼姐姐,仍然至死不渝,或者仍旧念着你的朵朵,生死不忘,也许她就算死了,接受你不可能喜欢她的事实,仍然还会惦着你。但是你呢?让我猜猜,是金鱼姐姐嫁人了,你形单影只,终身孤苦,所以后悔了,明白了她的好,就要回来过去找她,跟她道歉?还有什么?你都说出来好了!以为现在对我说这些,就能弥补当初的愧疚?你以为我多稀罕你喜欢我?还是,你以为我梅牵衣到底有多下贱?你一勾手指,我就该感恩戴德你终于喜欢我了?展凉颜,我告诉你,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厌恶你到极点!”
展凉颜眼里陡呈一片死灰,喃喃摇头道:“不是这样的,牵衣……。”
“不是这样是哪样?”梅牵衣眼中泪花闪烁,却冷笑着:“展凉颜,我告诉你,以我‘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识相就有‘自知之明’地离我远点!否则,你最该清楚,用力去喜爱一个不可能喜欢你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她说完,匕首一收,头也不回地走了。
展凉颜望着她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站在栏杆旁,看着她的身影从楼下出来,走在青石板的路上,渐渐没入苍绿的树丛下,再露出一襟衣色,又隐没,再出现,再隐没……
他一直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那白色的身影在树丛掩映下,终于再也看不见。
抬起手掌,看着那翻开皮肉的伤口,鲜血未止,意外地,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疼。伤口是麻木的,他好像也是麻木的了。牵衣的话一句一句全敲打在他心里,他想跟她解释,他想告诉她,牵衣不是“退而求其次”;他告诉喜欢她,是因为他知道牵衣委屈。他想告诉牵衣,她的爱从来都没有白费,他心里知道的,只是……他有太多太多无法言喻的情绪。想告诉她喜欢金雨朵其实是喜欢朵朵,而喜欢朵朵其实就是喜欢她。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牵衣说的全都对,他就是用情随便,他就是朝三暮四,所有这一切,他都无法反驳。
“展凉颜,我所做的一切,我从不曾后悔!”
梅牵衣从未有过如此后悔!
她在想,她当初是看上了他哪里,竟然有眼无珠喜欢上这样一个烂人!
愤怒着,气恼着,沿路的细枝被她拽得断了一地,沿着石板路一直从“观风阁”向“闻雨榭”延伸。
“楼主!”
一个人影从路旁蹿出来,把正懊恼恨不得自戳双目的梅牵衣吓了一跳。定定神,发现是萧韶。她咳了咳,确认声音正常,沉声道:“何事?”
萧韶手执铁箫抱拳,道:“展……公子让属下转告楼主,不用担心梅庄,江湖武林无论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梅庄会关押关护法。”
梅牵衣怔了怔,抬头看了看她面前的路,再往前走去,是直接通往海岸的路。她的确是想火速回金陵,以防梅庄又被卷入江湖纷争。前日为了帮灵婴楼平息围困之忧,她一不留神把江湖放在了对头面,若再晚回去几天,一向就不安分的江湖,恐怕又得纠纷不断了。别人有纠纷她管不了,但是梅庄的梅牵衣已经涉及到时空穿梭了,若有怀疑关押关护法的谣言,梅庄是首当其冲。
“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没说。”
梅牵衣皱了皱眉,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系着绸带,遥遥地望向那树林掩蔽后的阁楼。想起刚才她那么绝情的话,她顿时有些后悔了。
跟他生气做什么,坏事!
展凉颜是多好的一枚棋子!他若真对她心有歉疚,她也没必要那么清高地表示不需要。既然他要歉疚,他要弥补偿还,其实……她也不损失什么,反而能挣得不少好处。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早就知道了。
思及此,她再不犹豫地道:“萧副使,中原江湖因关护法一事,想必传话极快。我欲回金陵一趟,先行探视情况,等再有情况我会与你们联系。楼中大小事务暂时由你和焦副使共同负责,若有什么不好决断的,找展凉颜商量也行。他既然想重返灵婴楼,给他一个机会也不错。”
萧韶思索一会,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拱手作揖然诺。梅牵衣又叮嘱他,灵婴楼楼主只是一个被火烧过的“离落公子”,梅牵衣是梅牵衣。他日遇到,她若未自曝身份,决不可胡乱错认,此事楼中上下都必须严格谨记。
最后离开,她还是不放心地召集各副使护法,交代好一切事务之后,只带着一个死活要黏着她的展樱出海。至于展凉颜,想必是她那天决绝的话起到了威慑作用,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出现。
秋叶未凋,航船出海,天朗气清,海上一片波澜壮阔。
最后没有见到展凉颜,梅牵衣心中虽略有遗憾,却也是庆幸。突然之间知道他是“那个”展凉颜,一时之间,还是有点无法接受。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心平气和地跟他谈一次,“时空穿梭”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回来了,他也回来了,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余夫人。
那其他人,是否也有回来过的?余夫人眼下幸好还不知道自己是从未来回到过去,不然,她是友是敌太难界定,若是敌人……
风波微平,她的手抚上腰间长鞭。若是敌人,她势必得先下手为强了。但此念一闪,她便将它压下了。且不说杀了她一个能不能解决问题,这是其次。再次,不是只有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远处青黛影现,再往前去,呈葫芦型相连的两座岛屿渐渐出现在海平面上。梅牵衣心中一动,问展樱道:“樱儿,你知那两个岛是做什么的吗?”
那两个岛,她从来没有去过。以前在灵婴楼,最初时,展凉颜带她在周边海岛转过一次,但那两个岛,远远地就避开了。当时她觉得那葫芦型的岛很好玩,他不拂她的意,带她去了,但是,却在最后关头,不由分说掉头就走。她问他为什么不去了,他回答说:“那两座岛是灵婴楼的地狱,牵衣不适合去。”
既然他说不适合去,那她就不去了。她一向很听他的话。
但如今,她细查了灵婴楼的记录,关于“时空穿梭”的部分已经被毁了。也就是说,从展凉颜最初离开灵婴楼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当初后来他为什么还带她回来了,但能肯定的是,时空穿梭对他而言,绝对是禁忌。
也许,那“葫芦双岛”就是当时关索研究的地方?
展樱摆着手,示意她不要过去。梅牵衣岂会听她的?当下掉转船头,朝“葫芦双岛”划去。展樱见她如今坚持,也不再阻止她。
不多时,弃船登岸。
这并不是一座荒岛,上岛即可看到一排排的屋舍,只不过屋舍破旧,近海的窗子都早被风吹破了,有的甚至已经倒塌了,只剩下断壁残垣。往里走去,野草横长,树叶金黄,还有的树上结着黄黄的果子,很是可口的样子。许多鸟儿欢快地啄着树上地上的果子吃着。见有人来,叽叽喳喳,扑腾扑腾,一片欢腾。
入目一片秋的丰收之景,其实是一座很不错的岛屿。
梅牵衣正四处看着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展樱忽然跃上树去,摘下两颗果子,在袖上蹭了蹭,递给她。黄澄澄的果子,入口满是酸甜的汁液,吃得糊了她满下巴,还有的滴落到了衣衫上。
梅牵衣将果子拿得远了些,掸了掸衣衫的脏污,不留神,越掸越脏了。皱皱眉,抬起头,要找张帕子,骤然看到了展樱的笑脸。
那明明稚嫩却老是冷淡没有表情的一张脸上,此际忽然面若桃花,两颊微暖,白皙里带着赭红。眉眼细细弯弯的,亮晶晶,将身上的煞气中和了不少。
梅牵衣愣了愣,连帕子都忘了找,还是展樱笑完了,捏着袖子帮她把脸上的果汁擦干净了。梅牵衣眨眨眼,更愣了。
帮她擦完了嘴角下巴处的果汁,展樱又伸手指指她手上的果子,催促她继续吃,然后三下两下将自己手上的果子吃完了。梅牵衣不解,刚才把手上的果子吃完,展樱就拉过她的手,帮她擦干净了,然后拉着她就跑了起来。
她跑得很快,穿过这片果林,朝另一边跑去,入目又是一排房舍,比之海边见到的保存得完整一些,只是有些窗户破碎,有的少了几片瓦,房屋倒都是完整的。
展樱兴冲冲地拉着她,指着其中一间,嗯嗯啊啊地要拉着她进去,小脸兴奋得红彤彤的,一双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感染得梅牵衣一时间都忘了她上岛来,是想查看灵婴楼穿梭时空的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