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衣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梅牵衣一瞬间几乎记忆错乱了。
当初,她在狂人谷杀了爹娘,又砍伤梅疏凝后,被展凉颜打伤,是萧韶和苏沐他们带着她离开。在这海上,她同样遇到了因迷路而脱水快死的谭中柳。他醒来后,没有像别人一样指责她怒骂她,反而向她笑了,说:“牵衣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笑得极开心,好像找到她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她直觉就知道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找她是为了杀她,所以,她问他:“你找我做什么?”
他们不熟,只在武林山庄见过,后来他追来找展凉颜索讨小公子时见过几次,后来小公子讨不走,江湖群雄全追着他们打杀时,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她甚至都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武林山庄那个对她好的二公子。
“你忘了,我说要带你去个地方的?”
他这么说着,最后的结果,却是跟着她去了灵婴楼。他对她释放的全是善意,她对他丝毫没有防备,所以,即使萧韶他们反对,她依然一意孤行地带他去了,一直到他死,也再没有回过家。
有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她对于谭中柳,是不是就像展凉颜对于她一样。如果谭中柳也知道了当初的事情,会不会还会这般死心塌地对她?她又还有没有资格接受这样一往情深的他?
“我发誓没做对不起牵衣的事啊!”
耳畔传来谭中柳有气无力的声音,梅牵衣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歪着水袋,让水哗哗地倒在了他的脖子边,而她一只手因为刚才扶他,固定了他的头。这情景看起来,就像是对着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在他极端渴水时,拿着水在他面前干倒掉,让他只能看不能喝,气死人!
梅牵衣“啊呀”一声,连忙把水袋拿正,送到他嘴边。谭中柳却把头偏开了去,委屈地道:“牵衣不说明白,谭二哥不敢喝啊。”
梅牵衣有些尴尬,只能道歉解释道:“不是谭二哥想的那样,我只是……好久不见了,一时太高兴,又惊喜,所以才忘了形。”
谭中柳听罢笑了,目露狡黠道:“但牵衣刚才的‘忘形’深深地伤害了谭二哥,要补偿!牵衣既然想我,就得拿出行动来!”
梅牵衣愣了愣,只见谭中柳望着水,回头却盯着她的唇,调戏的意味十足十。梅牵衣脸颊一热,哭笑不得。这人真是,命在旦夕还记挂着他的风花雪月么?
她仰头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低下头来看着谭中柳双瞳中的晶亮,像是极渴求地望着她。她抿嘴微微笑了笑,“咕噜”两下,当着他的面,将水吞下了肚。
谭中柳惊愕地瞪大眼睛,极失望又抗议还不甘心地望着她。梅牵衣不理,道:“谭二哥,你说没做对不起我的事,那你把我义父呢?”
谭中柳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口水。虽然不是心上人亲口喂的,但是亲手喂的,他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润了吼,慢慢地便开始叫屈喊冤了。
“牵衣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戚寻乐假冒牵衣,被发现后往东海这边逃来。我和义父一路追来,在海上遇到风浪,船被打翻了,谭二哥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幸好遇到牵衣。哪里知道义父怎么了?”
他知道戚寻乐会知道她在哪?梅牵衣有些疑惑,不敢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听说楚凤歌也在这海上遇难,至今不见踪影,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几天了?”梅牵衣撕下一小片干粮,慢慢喂着他。谭中柳有了水,也渐渐活跃了起来,比出三根指头道:“三天!谭二哥已经三天没吃没喝,还在太阳底下暴晒。看!皮都干裂了。听说灵婴岛附近海域用邪术布阵,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梅牵衣看他明明是在诉苦,却怎么看怎么像在耍宝,不由得笑了,将他扶得再坐直些。谭中柳得寸进尺地躺在她胸前,还不忘侧脸在她脸颊上亲亲,完全不把旁边船上的展樱放在眼里。
梅牵衣嗔怪道:“知道危险还闯进来?江湖各大门派也是三四天之前离开了这里,你没见到他们?”
谭中柳摇头道:“没有。”
说话间,船已渐渐离开了灵婴岛周边,海风舒畅,谭中柳也逐渐恢复了些力气,看着被甩在后面的波涛,这才想起来,问道:“牵衣,灵婴楼找你做什么?”
灵婴楼带走她,怕他担心还让戚寻乐顶替着假冒她,谭中柳与戚寻乐也算是旧识,因此也能猜到他们不是要对她不利。想到这一层,梅牵衣便笑了笑,道:“他们要抓的本来不是我,是樱儿,目的自然是为了引展凉颜回岛。谁知樱儿现在跟着我,不跟他们走,他们就把我也带走了。”
展樱在一旁听到她信口雌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冷静地划着船。
谭中柳挑挑眉,道:“你是说,展凉颜回了灵婴楼,江湖各大门派合力攻占不下,所以先行撤退了?”
梅牵衣点点头,道:“后面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灵婴楼现在又多了个楼主,主张和中原武林和平共处,他们就把我放了。”接着,她向他说了关索的事情,最后道:“谭二哥,如今江湖恐怕又不得安稳了。我得先找到义父,然后马上回金陵去。”
楚凤歌并不难找,在海上失事之时,他们的船只打翻,他抓住一块木板,凭着自己的深厚内功和武艺,愣是在没顶的海阵中冲出了一条生路,离开了危险地带,在附近游转着。因此,梅牵衣他们靠岸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楚凤歌依然一身儒衫飘逸,只是少了那把羽扇,看起来仍旧风姿翩翩,人到中年仍不减风雅。谭中柳看了自己一身皱巴巴的春绿衣衫,感叹一番自己果然是“百无一用”后,又搂着梅牵衣道:“幸好有我家牵牵这个‘幸运妻’,不嫌弃谭二哥。”
一行人会齐了,便又踏上了归程。不出一日,才刚靠近金陵时,梅青玄就夫妇就已经乘船来接他们了。关护法被关押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现在又成了一团乱,已经开出了“坦白从宽”的政策,希望关押关护法的门派能主动承认。又因为当年灵婴楼在江湖上走动时,梅家牵涉于此,所以,尽管没有人怀疑是他们关押了关护法,但却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他们这里,询问着当初他们邀来助拳的门派。如今,这些门派,都在互相猜忌中。
被展凉颜说中了?
梅牵衣心弦轻震,想起临走之时,萧韶对她说的,关押关护法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梅庄头上来。可是,为什么当初帮助过梅庄的门派,如今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梅青玄夫妇担心路上一路会有人找她麻烦,故此长江之上一见她的踪影,便赶来接她,又以她一路辛苦为由,到家就让她赶紧休息,她纵使再多的疑问也只得先压在心头。
关护法被中原武林关押之事,是她根据展凉颜的提醒信口诌出,目的就是让江湖出乱,无暇顾及灵隐楼。但展凉颜当初的“怀疑”,到底有几分真实?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便叫来冬枝说话,问了这几天梅庄的情况。
冬枝像是好不容易有个出口,一股脑儿全泄了出来,道:“这些天庄里可乱了!天天都有江湖人上门来,有的找老爷问人,有的找老爷评理,还有的指名要找小姐,说小姐是当事人,最有话语权,不过都被夫人给赶出去了。”
梅牵衣喝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去,“哐”地合上杯盖,扔在一边,抓着冬枝的肩膀,问道:“我是当事人?什么当事人?”
冬枝摇头道:“冬枝也不知道。”
梅牵衣重新端起茶杯,揭开来要再喝一口,赫然发现茶杯一空,递给冬枝让她再去倒一杯来,她则移步窗前,望着外面的叶深的梅枝。
梅庄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或者说,关于她自己,她有多少事是不知情的?十三年前,楚凤歌对梅庄紧追不舍,梅夫人弄丢了她,这些事,她还小不记得事情,可以理解。
钟山之上,梅夫人失声痛哭的情形骤然映上心头。当初的事情很严重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不严重才对,为什么她娘却哭成了那样?一声一声地跟她道歉,好像那一次疏忽真把她害的很惨似的。
现在,关护法的事,怎么她又成了当事人?
她心里越想越乱,头也觉得疼了起来,捏捏额角,便觉得有些困乏了。重新躺回床上,隐约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声音,“汩汩”“汩汩”,像是浓汁缓缓在流动。突然间,一枚锁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她心中一惊,陡然睁开眼来。
粉色的床帐,帐上碎花的梅点,是在她的房间无疑。直觉地,她想起了那天在金雨朵那里看到的锁片。接着,想起那次的恶梦,还有梅夫人给她喝的药。
镇定,安神,还能消除记忆。
那些事情之所以不记得,莫非是因为那药?不是让她忘记恶梦,而是忘记一些事情?
心念微动,她想起回来还不曾见过金雨朵,正好过去找她。
金雨朵正在帐房帮着先生算账,听到她来了,吩咐两句,转身出来。拉着她转了两圈,笑道:“金鱼姐姐这里有点事,正想着做完了再去找牵牵呢,不想牵牵倒先来了。”她边说着话,要带着她去房里坐。
“定是又有好玩的事情要跟金鱼姐姐说了,是不是?好,牵牵今日就别回去了,金鱼姐姐一直听牵牵说到睡觉。”
梅牵衣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她以前不出门,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当做稀奇宝贝,反复再三地要跟所有人炫耀,常常拉着金雨朵晚上都不睡觉,缠着要说给她听,一直说到自己睡着。金雨朵估计是猜到她这一趟出门,回来还不得说到明天才罢休,故此都不敢去找她,要先把事情做完了,才敢跟她说话。
“也……不是了。”梅牵衣道,“就是,想起一件事,想跟金鱼姐姐问问。”
金雨朵很理解地道:“嗯,什么事?”坐在矮桌前,沏了一壶菊花茶,递给梅牵衣,一副让她慢慢说的态度,然后再给自己斟了一杯,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梅牵衣想了想,斟酌两下,开门见山道:“我记得,前段时间在金鱼姐姐这里看到过一枚锁片,很漂亮。当时我没看清楚,金鱼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金雨朵的茶杯忽然脱手,梅牵衣眼疾手快,帮她接住重新送到桌上。金雨朵连“谢谢”都忘了说,直愣着眼神看着她,问:“牵牵,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梅牵衣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那个梦,果然和锁片有关么?
“这些天,我头脑有些混乱,觉得好像见到了一枚那样的锁片,所以我想……。”
“不要乱想!”金雨朵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道:“牵牵,什么都不要想。”
“我没有乱想。”梅牵衣掰开她的手,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跟锁片有关,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或者,金鱼姐姐,如果你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有些事情忘记了?”
金雨朵惊疑不定地望着她,见她神情镇定,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试探地问:“牵牵,你怎么会这么想?”
梅牵衣将先前的推断说了一遍,金雨朵方才松了口气,略带欣慰地道:“牵牵能想到这些,表示已经没事了。你猜的没错,但是,金鱼姐姐要先跟姑姑姑爹商量,才能把锁片给牵牵看。不然……。”
她脸色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道:“家里这些事,牵牵不要担心。灵婴楼护法的事与咱家是没有关系的,他们闹几天,由他们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