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教育实验札记(二则）(1)

(一)汤姆·索耶们火热的假期

在一百天的暑假里，孩子们都变了，变得难以辨认了。无疑，他们都长高了，对于这一点，我是预料到的，有的瘦了些，有的则反之，胖了些，大多数人的脸都晒黑了。但我指的不仅仅是这一点。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长时间的休假期呢？学校停止了活动。这是否就会造成一个教育的真空呢？有的教师说，不会，孩子们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给了他们很多该怎么行动的教诲，为了弥补学习中的疏漏和巩固获得的知识，我给了他们这样那样的作业。

但是，假期毕竟是假期，俄语“暑假”这两个词在拉丁文里的意思是日子最炎热的一个时期。暑假确实是火热火热的，也许，这不是从字面上说的，而是一个转义--这是必定的。不是吗，一放假，孩子们马上就忙这忙那的张罗自己的操心事，以至常常忘记了，每天该花二、三个小时去读书、抄写、做练习、解答习题。这时，有人在奔跑，有人在爬屋顶，有人在结绳子，有人在骑自行车，有人在与好友窃窃私语，有人在给洋娃娃换衣服、穿衣服，有人在观察小牛犊，有人在与人辩论，证明自己有理，有的时候只是坐在窗前数着落在窗玻璃上的雨点，或者躺在床上，屏息静听父亲(母亲或祖父)讲故事，不是吗？

所有这些事，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不止一次的得违反大人的训示，比如说，未经许可与同伴们到小河里去摸鱼虾，拆卸新的电动玩具。

儿童有自己的内心的冲动，只有当生活带有冒险性的时候，他们才感到特别有趣。成人都是些忙人。他们很少能有时间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同他们一起玩玩，去河里洗洗澡，去爬爬山。此外，要这一些干吗？在成人看来，不去好好读书，做太太平平的游戏，尽干上面那些事，这全是瞎胡闹。

儿童为什么要拆开带发条的玩具？这不就出于与5岁的沃洛加·乌里扬诺夫①同样的原因么要知道，儿童觉得，拆卸玩具的机械装置，认清其中的奥妙，对他来说，比玩本身要重要得多。但是我们却不允许他看一看：“里面是怎样的”！我们无论怎样证明自己对孩子的禁令有理，但实际上始终还在于我们无暇去照管他们。我们大人也有自己的爱好和娱乐，从自己的立场的夹缝里去看孩子们的事，我们常常觉得那全是微不足道的，不需要在这上面徒费时光。如果他们学音乐、读书、绘画、安安静静地互相讲故事，这就是另一回事！理所当然允许！其所以允许，因为在这时我们可以放心地去干“认认真真的”例行事务了：打电话、与邻居聊天、观看禁止16岁以下的儿童观看的电影，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

但是，大人朋友们，你们从中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对此，我可以坦率地说：在所有这种情况下，我们靠牺牲儿童的利益，即用使他们延缓发展、生活贫乏化的办法，赢得了满足自己的(说不定，是利己主义的)需求的时间。

“不准！”

当然，对儿童来说，并非什么都是可以允许的，但也不能什么都禁止。

“亲爱的老师！我没有什么可给您写。妈妈不让我走出院子一步。可是我们的院子很小。村里的女孩子也不让到我家来玩。妈妈说，她们会浪费我的时间的。每天妈妈教我做书面练习，解答习题。

妈妈说，您会非常满意我的成绩的。我在家里一个人寂寞死了。总之，最好谁也不要想出个假期来”。

这是凯蒂诺写给我的一封信，她看上去脸色苍白、眼神呆板。这封信是我在不久前刚收到的，因此还来不及给回信--不是给她！--给她的母亲！在信中我要给这位母亲提出一个严格的要求：全付精神地关心自己女儿的儿童生活，而不是让儿童的生活去适应大人自己的宁静和安逸的生活条件。这位母亲就是那样人为地给她的女儿造成了一个教育的真空。

凯蒂诺的字写得很漂亮，做加法和减法也不会有错误，这都很好。但是，难道这就是一切么？例如，我在班上问孩子们，在假期里他们与谁交上了朋友，这时凯蒂诺能说什么呢？她没有举手。我出了一个作文题目。《夏天就是夏天》，她能写点什么呢？她字写得很好，在她的作文里说，她无话可写。

当在课上学习关于农村、农村生活和农村孩子的诗歌和故事的时候，在这个女孩子的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情呢？在这时他搭拉着脑袋，神态沮丧，犹如一朵枯萎的鲜花。她可以与同学们交流些什么印象呢？编造一套谎话滥竽充数，这也许是值得的么？然而，有谁会有兴致去听那种内容干瘪的海外奇谈呢，又有谁会相信呢。

只有丰富的经验才能孕育出丰富的想象力，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心理学规律！可是，儿童们相信基于生活真理的那种想象和虚构的作品，这又是一条规律，但这已是教育心理学的规律了。因此凯蒂诺在与同学们和女友们相处中就会感到难为情，变得萎靡不振起来，而我呢，在未探究出真正的原因之前，也许会把这当作是个性的特点。这样一来，就会犯多大的教育错误。

在凯蒂诺寄给我的信的信封里，我发现有一片向日葵子的壳。

于是我就想象到，她怎样地在嗑向日葵子(如果她无事可做，不这样，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可做么！)，怎样的寂寞无聊，怎样的烦躁不安、好发脾气。如果她屈从和安于对自己来说极不自然的生活，那么这就意味着，她的内心世界得不到丰富，也意味着，她的内心世界的成长延缓下去了。只要想一想，三个月的假期成了儿童成长的真空，这是多大的损失！这个真空夺去了儿童无数的欢乐，这欢乐很可能就是在未来期待着他的，这个真空也可能夺去儿童充分显示自己的才能的机缘，这种机缘是一去不复返的！儿童们所处的这个年龄，这正是需要在他们的心灵里播下能在明天结出幻想、聪明才智、同情心、善良和勇敢的丰硕果实的种子的一个时期，可是这个真空恰恰就是使他们的大脑和心灵的细胞永不开窍的。

归根到底，个性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它是牢固地植根于儿童的生活经验的，难道对此是那么的难以理解么？我所操心的就在于，帮助少年们用这些无价之宝的经验使自己充实起来，因为我给自己提出了一条教育箴言，这也是我从饱经挫折中得到的，这就是：

儿童的生活经验愈是丰富多来，就愈能顺利地使他长上最丰富的人类经验的翅膀。

还可以说详细些：问题不在于要使儿童的生活经验赶上人类的经验，或者反之。这里所谈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儿童丰富多彩的生活经验好比是一块最肥沃的土壤，在上面可以播下最美最好的人类经验的种子，以期获得最稀罕的收成--无与伦比的个性。

不，假期--这不是儿童教育的真空，而是生活本身--丰富的、充满着奇遇的生活，这种奇遇有时是冒险的，有时是令人发笑的、使人惊异的、引人入胜的，但这全都是认识的活动。违背儿童生活的规律，不让他们去经历经历这些奇遇--爬陡崖、穿过森林、从河床的陡岸处跳水、下到黑暗的地窖里，他们就会成为妈妈的好宝宝、胆小鬼。当然，为了丰富自己的生活，还应该阅读，应该阅读汤姆·索耶的故事，这不是为了知道，汤姆是怎样生活的，而是为了使自己成为一个当代的汤姆·索耶。

然而，难道就用这一些来填满儿童的假期生活么？还有父母亲、祖父和祖母、亲人和邻居们那么多的托付要去完成！他们就是在完成所有这些大事、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过程中成长起来、发展交际、认识世界和丰富自己的经验的。

这样，对儿童们来说，假期就成了“热火朝天”的了。可是，面对着这种情况，有的家长却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回家做作业去！回家去抄写！回家去背书！回家把脱掉的作业补起来！”

儿童们要是没有了火热的假期，那他们回到学校里来以后，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就会出现障碍。没有儿童自己的、个人的儿童生活经验，难道能谈得上他们在学校的顺利学习和欢乐的生活么？

在我的学生中，很多人回到学校里来的时候，头脑里都充溢着形形色色的感受和印象。其中的一部分反映在我在上面已谈到的封信里面，还有一部分很快就要用二米长白纸展现出来。我把这白纸张贴在走廊里：每一个孩子，只要他愿意，都可以用彩色的泡沫塑料吸水笔在上面画下在假期里给他印象最深的事物。在假期里积累的大部分经验将以故事和记事的形式加以系统化，它们将由儿童们用口头或书面的方式作成。而主要的是，这些经验将永远是丰富和活跃我们的课--我们的认识活动的一个重要因素。

为什么我的学生变得难以辨认了？

因为他们已有了新的生活经验，这就使我必须对他们刮目相看了，他们在预备班已经度过的170天的日子和在整个夏天我始终与他们保持着的通讯联系，这对于他们形成这些生活经验也起了重要的作用。他们不仅在外表方面，而且在内在的精神方面都有了成长。

(二)使环境成为人道的你推开了我的办公室的门。我每天在这个时候等着你。

“请进来！近来怎么样？”

“很好！”--你回答我。

“到学年结束已剩下不到一个学季了。到那时，我同你，我的孩子，又要分别三个夏季的月份了。但我同你是怎样度过已过去的那些学日的呢？我们是否向前--你向着知识和发展的世界，我在自己的教育学和教育技巧上--迈进了？”

在最初的时候，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生怕这个沙尔瓦·阿列克桑德罗维奇突然会呵斥你、处罚你，但不久你就相信了，我很高兴同你在一起，同你一起玩，一起学习。我总是面带笑容、非常愉快地迎接你的到来，在告别的时候总是以商量的口气与你约定：“明天怎么样？还来吗？就这样，好极了，我等着你！”你果真又来了。

你的同班同学全都很爱我，这是我经常感觉到的：他们怎样与我交际，我一开口，他们怎样全明白了，他们怎样在袒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