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荣对整齐摆放在书架间朝鲜时代的书籍徘徊不定,突然,一本位于书架最底部大而扁的书进入视野,她立即蜷坐着将其拽了出来。名为《王室嘉礼图》的画册,记录着英祖迎娶王后的内容。画中人们的衣服和鞋子,全都各具特色,各有不同。虽然看到如此华丽奢侈的行列,自己已深陷其中,但是恩荣觉得那应该是不外借的书,所以心想着下次再来阅读便书放了回去,但是下一秒,好像有什么卡住了,书竟塞不回原位。
“什么啊?”
恩荣曲着身体往里瞧去,发现一本书阻隔其中,伸手拔出一看,是一本红色皮革封面的旧书。右侧竖排的金箔字体似为题目,但是几乎完全掉落,已无法阅读。一翻开变黄的纸张,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顿时,恩荣瞪圆了双眼,书中的画面虽有褪色,但高句丽的古墓壁画却依然色彩鲜明。画面栩栩如生,画中骑马回头射箭的武士,排列成行伸展双臂摆弄舞姿的人们仿佛就要跳出书外。翻过书页,发现除了高句丽以外,还出现了关于新罗和百济的画面,好奇心大发的恩荣不容分说地将书夹在了腋下。再到对面的书架,借上一本公主和骑士的美丽爱情小说后,恩荣出示了读书卡,等待着条形码的扫描。罗曼史小说的条形码一扫,电脑屏幕上便显示了恩荣的姓名和书籍的名字,而当职员拿着机器对准尘土飞扬的红书时,不由得前后翻看起来。
“没有条形码呢?看来得要找连号的书籍?”
翻着前后的书籍也并没有发现与之关联的号码,于是职员向恩荣请求见谅,贴上标签扫了条形码后,便把书本和借书证一起给了恩荣。
“归还日期是23号。”
“谢谢,再见。”
恩荣把读书卡放进包包后便匆忙地走出了图书馆。
房子似乎还没被卖出,那大门依然紧锁。柿子树的枝桠伸到了墙外,恩荣在那道墙下将驻好的自行车上锁,接着背起包包踩着自行车座爬上了墙。多亏于长久以来的运动,运动神经发达的恩荣在相当高的墙上轻而易举地安全着陆。并且还像个体操运动员,展开双臂,摆着姿势,调皮地高呼:
“very good!满分!”
恩荣对于自己完成的动作暗暗自喜,经过柿子树走进了庭院。时间仿佛从此处绕道而过,妈妈种植在这里的玫瑰藤蔓,白色铁制的拱门,以及爬进家门的草地上的铺路石,所有的一切均一如既往。虽然草坪稍长茂盛,现在也没有金鱼草,但是爸爸建造的池塘依然清澈见底。
在通过拍卖的方式转让给银行之前,三岁以后的恩荣一直都住在这个房子。敦振曾经经营着火柴盒般大小的洗衣店,而令人感到神奇的是,恩荣出生后,敦振的生财道路便开始一帆风顺。也许是新增了人口而产生了责任感,当初靠勉强借钱而开始的洗涤工厂生意兴隆起来,3年内,敦振用所获取的收入买进了超过三百平米的房子。
路过无人打理而杂乱生长的草坪,恩荣走进了爬满玫瑰藤蔓的拱门,经过芍药花圃。也许是因为做了关于关于芍药花的胎梦——惠仁带着恩荣并手持一束招人喜爱的红色芍药花,所以惠仁精心栽种了很多芍药花。
“大家好!你们都过得好吗?”
恩荣像是对好久没见的朋友一样,伸开双手,说着亲切的问候语,小心翼翼地试图打开玄关的门,但是紧锁着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放弃开门的恩荣就像平时一样,坐在无花果树底下的石桌上,放下书包,拿出书和在家门前超市里买的饼干和饮料。
确切地说,这算是犯私闯民宅之罪了。这里以前是自己的家,但是现在所有权已经过期。作为住房,这里的面积算是大的,建筑物也是历史悠久的日本模式。入口的路很窄,车子无法开进来。因此,这房子也总是被拿来拍卖。如果这里有了新的主人,自己就连这样子偷偷地躲进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在我彩票中奖之前,你一定不能被卖出去,知道吗?”
恩荣环顾着房子的四周,轻快地笑着,打开有着红色标记的书,撕开饼干的袋子。书的扉页写着的题目是“高句丽野史”。通过浏览书的章节,恩荣了解到高句丽时代的道路交通已经相当发达,一幅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浮现在脑海。并且先前只是知道朝鲜首次发明了水时计,没想到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真是一本新奇有趣的书,恩荣很快便沉浸在书中。
书才看了一半,准备继续往下看的时候,放在校服裙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音乐。打电话来的人是恩荣的好朋友宥拉。
“我刚才在巷子里遇见崔妈妈,她问我怎么提早来了。臭丫头,你不会是不知道今天是建校纪念日,去学校了吧?你现在在哪里?”
“在我们家。”
“又去那里了?哎,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快点过来。崔妈妈说煮了美味的番薯羹,现在还有一些,叫我过来玩。”
“你可不能告诉妈妈我来这里了。听到没?”
“既然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去?我会缄口不提,你就过来吧。啊,但是建校纪念日的事崔妈妈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一会儿就到。”
挂了宥拉的电话,恩荣便拿起饼干袋子将剩下的饼干一下子都倒进了嘴巴里。因为饼干的碎屑粘住了喉咙,恩荣便伸手拿起了饮料瓶,但是发现瓶子已经空空的一滴水也没有了。喉咙干黏得难受的恩荣,想起了家后面有一口水井,便往房子后面跑去。来不及合上的书,在风的吹拂下,一页页自动地翻过去。微风吹过的章节写的是一位仙女从天空里飘散的花雨中降落,跌入江中,最后成为王后的故事。
“扑通!”
吊桶随着一声轻快的声响,掉落到了井里。恩荣抓着绳子将吊桶拉了上来,喝着清凉的井水,水的味道还是一点也没变,这让恩荣的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她用剩下的水拿来洗了洗手,然后正打算合上井盖,但发现井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由于水井不是很深,恩荣伸长了脖子,把头探到井里张望着,看到是一朵类似墨西哥大波斯菊的花在闪着金色的光。
“哦?这里以前……”
恩荣在以前就见过这花了。小学5年级身体检查的时候,女生们都是只能穿一件薄薄的棉T恤,然后不得不用双臂护住胸部站着,这时调皮的男生们就喜欢伸手去摸女生们的胸部,把女生吓得惊叫起来。老师则会扯着男生们的耳朵,将他拉到走廊的角落里,让他们举起双手跪在地上。
特别害羞的恩荣,穿着棉T恤用双臂护住胸部,为了躲开调皮的男生的视线,可谓是用尽了心思,这可能是因为胸部已经开始慢慢地在长大。
恩荣在跟着前面的队伍慢慢地移动步伐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向走廊的天花板,发现天花板上一个劲地散落着类似大波斯菊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花瓣。感觉时间就像停止了似的,花瓣在慢慢地往下飘落,仿佛在寻找自己的主人。恩荣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花瓣便安安静静地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天花板上掉落花朵?恩荣反射性地再次抬头看向天花板,但却发现那里连个针孔都没有,光滑洁净。环顾了一下周围,别的同学们似乎谁也没有看到天花板上有花儿掉落。就在恩荣慢慢地观察手掌上的花时,老师的斥责声响了起来。
“崔恩荣!你什么时候出去摘花了?老师不是说过不准走进花园里吗?你竟然还摘花了?”
那天,恩荣因为这摘花之罪而被老师拿鞭条打得手掌火辣辣地疼。
恩荣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现在为了伸手去抓住那花,正在做一个相当危险的动作,那就是将身子往水井里探去。眼看只差2厘米,手就可以抓到那朵花了,所以恩荣不得不将身子往水井的更深处探去。但是就在这时候,由于水井的边缘太滑了,恩荣一不小心失去重心,掉进了水里。
“啊啊!”
井里回响着她垂死挣扎而发出的惊叫声,一会之后一切又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恢复了平静。吞噬了恩荣的水井也变得平静起来,无花果树下的石桌上红色的书燃起了白色的烟。
红薯羹是恩荣爱吃的一种小吃。剥开红薯的皮,切成合适的大小,接着放进油里炸熟,然后放上事先准备好的用沙糖和食用油一起调制而成的酱汁,最后撒上黑芝麻,一起搅拌着吃。
“哇!肯定很好吃!”
宥拉对惠仁的料理手艺了如指掌,看着那美味的红薯羹,忍不住吐咽了一下口水。惠仁用盘子盛了一些红薯羹递给宥拉,然后啧啧地咂起舌头。
“恩荣都不知道像谁,那么健忘,她说她在哪里?”
“啊!”
宥拉因为惠仁的问题冷不丁有种做贼心虚的惊慌,一下子就将烫烫的红薯羹咬到嘴里,把嘴烫到了。宥拉赶紧伸出舌头,用手扇着嘴巴,撒谎说道:
“说去借漫画书了,马上就回来。”
惠仁听了宥拉的话,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洗碗,突然想起早上为了做美味的红薯羹而打坏了碗的事情。恩荣的预知能力只局限于家族,对大事却无法感知,这不能不说是有病。但是如果是一般的孩子的话,却能记住两岁时的记忆,而且不仅能预先看到自己的成绩表,还能在没亲眼看到丈夫的支票的情况下,就能猜中数额。如果说这些事都是偶然,那未免太牵强了。
在以前的房子住的时候,有一次家里进贼,但是恩荣提前进到了里屋,将丈夫和自己叫醒。还没睡醒的恩荣嘴里嘟囔着有人要从窗户爬进来了。就在她说完这话的时候,真的就有一个男人的裤脚从开着的窗户伸了进来。惠仁吓得哆嗦着惊叫起来,敦振猛地往前打开灯,男人马上落荒而逃。惠仁第一次惊讶是因为小偷,但是在那以后,总因为能够预先告知自己事情的恩荣而惊讶得嘴巴都拢不上。但是恩荣若无其事地说是在梦里看到的,说完就钻进惠仁的怀里睡着了。
宥拉因为还没有看到恩荣回家,心里担心就偷偷地背着惠仁发起短信,惠仁因为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就严厉地问宥拉:
“你赶紧老实地说,恩荣到底在哪里?去市区玩了吗?”
宥拉虽然完全没有告诉惠仁的打算,但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了,结果她只好如实回答了:
“那个……好像是去以前住的房子那里了。”
“什么?我都已经那样和那臭丫头说了,她为什么又去了?”
惠仁实在无法理解,那里已经是别人的家了,恩荣为什么就算爬围墙也要进去。第一次知道她这样做的时候,已经拿树枝条将她的小腿打得淤了血。自己也并不是不想念以前的房子。但是现在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种得不到上天怜悯的生活了,所以说还是不要再有迷恋比较好,也不要再回去那里了。
整理好衣服的惠仁从洗衣房里走了下来,正在修补衣服的敦振看着气喘吁吁的妻子,问道:
“去哪里?”
“去把恩荣抓回来,臭丫头好像又回那里了。”
“不要骂她骂得太厉害,那里的回忆太多了,我也是很舍不得啊。”
惠仁从水平板上的收纳柜里拿出货车的钥匙,走了出去,发动了车子,朝恩荣所在的那个家的方向出发。
惠仁到了房子前面,因为没有钥匙,就借助前院的梯子爬过了围墙。
“不管是女儿还是妈妈都爬墙高手啊。”
惠仁费劲了心机,终于爬墙进到了房子里,芍药虽然没有开,但是灰色的拱门和无花果下的石桌什么的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桌子上放着的书包和书告诉了惠仁,恩荣就在这里,所以她不由自主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崔恩荣!你还不快出来?你在哪里?妈妈都那样跟你说过了,你竟然无视妈妈的话,又来这里了?”
惠仁这样叫喊着,旁边的邻居都能听到了,但是却没有听到恩荣的回应,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大房子里回响。突然,惠仁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笼罩着全身。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将惠仁引向屋后的水井。厨房后有一口很浅的水井,以前夏天的时候敦振常常会用井水来洗澡,水井的水很清凉,用水来代替冰箱,把西瓜放下去,能把牙齿都冻软了。以前惠仁总因为觉得家里的这水井很矮,担心恩荣会掉进去,所以说要填了这口井。丈夫便用橡木用了一个就连大人也无法轻易搬动的井盖。真是奇怪了,惠仁越走近水井,越感觉恩荣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因为这预感头发也耸立起来。
“什么啊,到底想怎么样呢?也不是小孩了,不可能会掉下去的?”
转过拐角,走近井边的惠仁看到打开着的井盖,不由得睁大眼睛,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慌张地奔向水井,仔细观察井里,但是井里就连一片树叶也没看见,只有满满的清澈的井水。这可是非常不祥的征兆啊。这个家里,现在只有恩荣在,所以会打开井盖的人也只有恩荣。但是现在并没有看到恩荣。不可能的!惠仁摇了摇头。记得有一年,为了清扫水井,用抽水机将井里的水都抽干了。见底的水井和预想的一样,非常的浅,底下铺着圆圆的石头。万一就算是恩荣掉进井里了,井水也不可能会深到看不见她。瞬间,惠仁生下恩荣,养育恩荣所感受过的不安感一下子汹涌而来。难道是恩荣遇上了什么奇怪、困难的事情吗?我们的恩荣,你到底在哪里?
“不会那样的,那只是个噩梦而已,恩荣啊……恩荣啊!”
惊慌的惠仁朝着井里,呼喊着恩荣的名字,但是回应她的只有空虚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