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从畅春园回府,戴铎正在书房等着他,见他进屋忙问:“如何?”
胤禛将与康熙说的话简单说了,戴铎思索了一下忽然笑道:“恭喜王爷,想必皇上心目中的即位人选便是王爷您了。”
胤禛淡淡一笑,转而又面带愁色,幽幽道:“我瞧着皇阿玛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不好受,他对我说他还有很多事没做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时间似乎也不多,那种滋味……哎!”
戴铎收起笑容正色道:“王爷,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俗话说编筐编篓全在收口,您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得享龙庭之日。现在皇上有意传位于您,可这也需您能接得住才行。如今十四爷远在西北暂且不论,驻在京城里的八旗兵权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步军五营,那隆科多一直以来不知是何心思,若他与咱们悖逆,以他手下两万多兵马,倒真是个麻烦。”
胤禛道:“隆科多至今不曾与任何人交结,但据我所知他对十三弟颇多照拂,此人心思深沉,不好揣测。哎,此时若十三弟在就好了,他为人侠气,交得都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八旗中多为他的旧部,若他出面,那些武将定会买他的帐。”
戴铎道思索着说:“如此说来倒真应该到养蜂夹道走一趟,另外,王爷还需知会年羹尧,让他一定遏制住十四爷的三十万大军,这里可不能出差错。”
西安府,川陕总督府内一片混乱,年羹尧手执长剑气得满脸通红直哆嗦,芗君眼泪横流死死抱住年羹尧拿剑的手,不断哀求道:“年富才十六,年轻不懂事,虎毒不食子,你难道真要杀了他不成!”
年羹尧怒道:“慈母多败儿,你若及上你姑姑百分之一,年富也不会是今天这样!人家年熙十岁时就比他这混账东西懂事,真是苍天无眼,为什么让年熙早逝,倒让他活蹦乱跳地浪费粮食。”
年富看着盛怒中的年羹尧,吓得直往魏之耀身后缩,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之耀一面护着年富一面帮他辩解:“老爷,少爷也是被军营里那几个坏小子给挑唆的,要不是他们拉着少爷去妓院,少爷自己哪敢进去,您也不能全怪少爷……”
“混账话!”年羹尧暴喝一声,用剑对着年富指点道:“要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人家能拉了他去?不是他虚荣摆阔,能用一万两白银来包婊子?没银子付账便学缩头乌龟躲回家里,让老鸨子来跟他老子讨要花酒钱,我跟他丢不起这个人!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年羹尧没他这孬种儿子!”
闻言,芗君一直憋着的气终于爆发,松开年羹尧的胳膊伸手将年富拉到身边,怒道:“好,我不及姑姑,我儿子不及姑姑的儿子!你是大丈夫,你不认儿子,今后便做你的孤家寡人大丈夫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年富往自己房里走。
年羹尧还要再说什么,正巧胡期恒领着一位学究摸样的老者从院门进来,见到年羹尧浑身戾气,胡期恒愣了愣:“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年羹尧将长剑扔给魏之耀,沉声道:“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胡期恒如今任陕西布政使,也驻在西安府,所以经常到年羹尧府上走动,见年羹尧脸色不善,胡期恒故作轻松道:“不知总督大人可否移步,容下官为您引荐一位能人。”
年羹尧看看胡期恒身后的老者,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去书房谈!”
来到书房,年羹尧刚把门关上,那位老者已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摇着扇子神情颇为嚣张,年羹尧看看老者,不由哼笑出声,准头问胡期恒:“你从哪请来这位怪先生?”
胡期恒刚要说话,那老者忽然朗声笑道:“年大人说我怪,我反要说大人怪。否则以您总督之尊,怎会容我在此放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您非常人,我若平平无奇,又怎敢寻上门来?”
年羹尧哈哈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胡期恒笑道:“汪兄名景祺,字无已,祖居钱唐,汪伯父曾任户部侍郎,与家父交好,汪兄少时即有才名,只是时运不济。我想着你将李维钧举荐做直隶守道后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今次汪兄走到我府上,我便生生留下他,想让他帮你打理些文书事物,你也好得些清闲。”
年羹尧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屈就汪先生了。”
汪景祺纵声笑道:“悠悠天下士,唯君可为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何来屈就之说!”
三人正说得高兴,魏之耀敲门进来,将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递给年羹尧,低声道:“京里来的,八百里加急。”
年羹尧与胡期恒对视一眼,汪景祺起身道:“我先出去转转,认认府中道路。”
年羹尧点头道:“也好。”跟着对魏之耀交代道:“把东院捡安静处给汪先生居住。”
魏之耀和汪景祺出去,年羹尧忙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木匣,只见里面除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个小巧的铜制弹弓,正是年羹尧幼年时赠与胤禛之物。
“这是什么?”胡期恒看到弹弓有些诧异。
年羹尧不语,快速拿出信来打开,信上没有称谓也没有署名,只寥寥数语:吾知尔乃守信之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千钧一发之际唯尔可助吾一臂之力,望尔好自为之。
年羹尧看完后将信递给胡期恒,胡期恒飞快地看了一遍道:“看来皇上大限将至,王爷开始着手布置了。只是这弹弓是何意我却想不通。”
年羹尧拿起弹弓把玩着道:“这是我幼时送他的玩物,曾笑言借此物会帮他做一件事。”
胡期恒恍然大悟,拿起信来又看了一遍,忽然抬头道:“亮工,看来王爷并未完全信任与你,否则何须拿来此物让你守信,此次王爷不能成事倒罢了,若他真能得掌大权,你定要小心应对才行。”
年羹尧摇头道:“你便愿意多心,他定是怕信被劫所以不做署名和称谓,附上弹弓,不过是让我知道此信出自他手,不会再有其它。”
次日,芗君收拾好行装带着年富闹说要回北京,适逢年羹尧刚接到京里的消息称康熙的病每况愈下。情势紧急,年羹尧哪有心情去哄闹脾气的芗君,只随口叫了魏之耀带上几个兵丁跟着,说她愿意去哪都由她,只是别回来烦自己就好。
芗君面子上下不来,一气之下带上年富离开家。年羹尧也没工夫管她,自忙着开始着手秘密部署兵力,缩减运往甘州的粮草,并指示潼关总兵密切关注驿站传递的书信以及出入关口一切人等,若有可疑,立刻拘捕。
未出三日,潼关总兵果然拘了一个商人摸样的男人秘密押到年羹尧府上,说在此人身上搜到八贝勒写与抚远大将军书信一封。年羹尧拿来拆看,信中言到皇上不愈,即位人选仍未有定论,望尔早作打算云云。遣走总兵,年羹尧立刻命人停运一切待运甘州的粮草,并让魏之耀传出话去,说自己突染急病,闭门谢客。五日后,甘州差人来催粮,年羹尧以仍在病中拒绝相见。又过了五日,甘州来人称军中存粮不足半月,让年羹尧立刻督办运粮事宜,年羹尧仍借病搪塞。直至十一月十七,胤祯怒气冲冲亲自前来,年羹尧才病怏怏地出来迎见,连自责带赔不是,直说手下人懒惰,没了自己督促,便都闲着躲懒,自己一定严加责罚。胤祯见年羹尧满脸青须,精神不振,不疑有他,斥责了几句便要回去,年羹尧却说许久不见大将军,难得一聚,硬拉他留下喝酒。胤祯心里惦记着粮草,想着总得见到粮草起运自己才好安心,于是故作盛情难却留在了年羹尧府中。
次日清晨,胤祯催促运粮,年羹尧却说之前筹的粮因保管不善受了潮,大部分已经腐坏,让胤祯不要着急,自己这就赶催收粮。胤祯心里有气却难以发作,只得又留了一日。转天中午,忽有圣旨下,年羹尧和胤祯赶紧下跪接旨,第一道圣旨称圣祖康熙皇帝于十一月甲午日加戌驾崩于畅春园,宣召由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嗣位。年号雍正,于次年起记元年。第二道圣旨乃新帝雍正所发,召抚远大将军胤祯即刻还京,着川陕总督年羹尧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并派人护送胤祯归京。年羹尧接旨后让人找来麻衣孝服,自己穿好后拿来一套递给胤祯道:“大将军节哀顺变,下官这就让人护送您归京,赶到灵前拜一拜也好。”
胤祯此时便似五雷轰顶,茫然地接过孝服穿上,见年羹尧已经找来一队精壮兵士,心里渐渐清明,阴声道:“年羹尧,你行!此次我胤祯栽在你手上,他日你必得不了好下场。”说完仰天悲笑几声,甩手大步而去。
胤祯此去不久,雍正又发上谕,封八贝勒胤禩为廉亲王,十三贝子胤祥为怡亲王,以辅国公延信为西安将军,署抚远大将军事。命隆科多为吏部尚书,张廷玉为礼部尚书,年希尧署广东巡抚。着廉亲王胤禩、怡亲王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
年羹尧对朝里哪些人得了什么官职并不十分关心,最让他高兴的是胤禛得以继承大统,天下有胤禛这样的明君治理,必会有一番不一样的气象。同他一样高兴的还有一人,便是直隶守道李维钧,他知道此次年羹尧为雍正登基出力不小,他日必会有所恩赏,而自己水涨船高,自也会由此得益。
再说芗君一气之下带着年富离家,本打算回北京投奔年遐龄,可转念一想自己出来得不光彩,一时意兴阑珊。魏之耀见她如此,便建议说不如先去保定府自己干女儿家落脚,再慢慢计议。芗君还没说话,年富便嚷着叫好,芗君想自己左右没有去处,便依了他们。
来到保定府时正值小年儿,李维钧见家里来了贵人,忙将正房让出来给芗君居住,又让自己儿子李勘终日陪着年富四处玩乐。李戡比年富大两岁,虽读了些书,却也是个纨绔子弟,年富没了管束,又有李戡进出陪伴,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先只是归家晚些,后来干脆整夜不知去处。芗君实在看不过眼时也说上两句,但只要年富脸色一变她便立刻不敢再说,还乖乖掏出银子供他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