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对哈密之事也甚为迷惑,他知道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掠夺,可目的为何却不得而知。
转年十月,策妄阿拉布坦派大将策凌敦多布率精兵六千借口送噶尔丹丹衷夫妇回家而入藏。大队人马徒步绕戈壁和大雪山,次年七月到达西藏后便进犯阿里,之后挥兵直指达木,拉藏汗指挥上优柔寡断,虽奋力抵抗了两个月,但因藏军士气日益低落,达木终于失陷。
而此时康熙从俘虏口中得到消息却是策妄阿喇布坦仍在伊本与鄂罗斯、哈萨克等对持,策零敦多布率兵六千往阿里克处助拉藏汗征卜鲁克巴,至今未回。康熙觉得对方如此用兵也许是征取拉藏以夺西方,也许是帮助拉藏侵犯青海,不过无论是何种目的,对大清都不是好事,所以开始着手在西南边陲备兵。
次年四月,康熙接到侍卫阿齐图来报,称台吉那木扎尔在布达拉北城开门投顺,准噶尔兵众拥入,拉藏汗被围身亡。这一消息让康熙心惊不已,立刻下旨派将军色楞率兵一万出西宁歼敌。可没想到色楞为人莽撞,刚愎自用,孤军深入后被对方围住,以至全军饿毙。
这个大败仗让朝廷内外具惊,有胆小大臣奏言达赖刺麻可随地安禅,藏地险远,不宜进兵。唯有胤禛进言说此时若不进兵,贼寇无所忌惮,若煽惑沿边诸番部,将难以处置,因此朝廷应速发安藏大军。康熙因此对胤禛大加赞赏,对众臣说要发兵三十万以平西陲之乱,并让众臣工推举大将军人选。
胤禛回府后十分发愁,三十万大军不是小数,如今康熙老迈,谁得了这三十万兵权无异于得到半壁江山,此时若胤祥在,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举荐胤祥,可胤祥现在不得自由,一时间让自己去哪里找个可靠的带兵人选。
与他同样发愁的还有八贝勒胤禩,自从因为众人推举他为太子一事犯了康熙的忌讳,他做事一直谨小慎微,眼瞧着这三十万兵权无异于半个王座,他就算再压抑欲望也不得不动心。加上老九老十在旁边撺掇,让他更加按耐不住,所以老九老十说要举荐他为大将军时,胤禩只是微微一笑,客气着说了句要是不成,咱们就一起保老十四,总不能让这三十万兵权被旁人得了去。十四贝勒胤祯听后虽一口赞成,但心里却对着大将军一职多了些希翼。
戴铎三个月前回老家给他母亲办丧事,胤禛身边没个说话的人,烦闷下他更加想念胤祥。傍晚,胤禛换上常服,拎着酒壶去养蜂夹道看胤祥,走到破宅院门口时被守门的官兵拦住,胤禛不方便表明身份,于是拿了银子塞给官兵,没想到官兵竟然不收,还说他若再敢纠缠,便告诉九门提督隆大人,一时间把胤禛气得无语,只得鼓着腮帮子回府。
一进府门,李卫就迎出来说戴铎回来了,正在正堂等胤禛。胤禛闻言大喜,快步走进正堂扬声道:“戴先生,你可回来了。”
戴铎起身道:“王爷一向安好?”
胤禛拉起他的胳膊边往外走边道:“走,书房说去。”
待到书房,胤禛将门关好,与戴铎先后落座,戴铎道:“看王爷面有忧色,是不是为了西藏用兵之事?”
胤禛怔了怔,随即淡笑道:“先生人在千里外,心却在朝中啊。实不相瞒,我正在为大将军的人选而烦恼,不知先生心中可有谋划?”
戴铎道:“如今只有一人可用。”
胤禛叹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他而已,虽然他与老八走得近,但毕竟跟我是一个娘肚里出来的,就算到了那么一天,想来他也不会过于为难我。”
戴铎微笑道:“王爷怎么说这样的话,我说只有他一人指得不是十四爷,而是年羹尧啊。”
“年羹尧?”胤禛诧异地看着戴铎。
戴铎点头道:“我知道在王爷心里最属意的还是十三爷,但莫说十三爷出不来,便是真让他做这个大将军,时下由八爷管着户部,只要粮草不济,十三爷也得困死在藏边。换言之……”
“换言之即使十四做了大将军,只要粮草控制在我们手中,他便是个空架子将军!”胤禛眼中放出精光。
戴铎笑道:“王爷说得对,关键就是粮草。若十四爷做大将军,八爷总不至于破了脸在粮草上难为他。西陲用兵,川陕甘乃是粮道,只要控制住那里,便是掐住了这位大将军的脖子。”
胤禛思忖道:“如此说来只能让年羹尧来做这陕甘总督才行,这可不容易啊。”
戴铎道:“不用如此麻烦,只要新任大将军开口让年羹尧协助署理三十万大军粮草事物便可,届时王爷再以巡抚无督军之权向皇上进言,皇上用人之际,定会授予年羹尧权责,届时他将成为遏制三十万大军的重要棋子,只要王爷信得过他,此计便可行。”
胤禛沉吟道:“容我再想想。”
次日下朝,胤禛特意等在乾清宫外,见胤祯出来,忙赶过去道:“十四弟,额娘生辰,我备了些礼物,不知是否合额娘的心意,我知道你最了解额娘喜好,你若有空,可否来府中帮我看看?”
胤祯想要推脱,却听胤禛又道:“你嫂嫂说你爱吃红烧鲈鱼,今儿一早便起来亲自下厨,这会儿恐怕正伸长脖子等着你呢。”
胤祯闻言不好意思再推脱,点头道:“许久不曾拜见嫂子,今日正好一聚。”
来到雍王府,那拉氏果然已经摆好饭菜在门口等着,看见胤祯,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道:“十四弟这么久不来家里坐坐,让嫂子做菜的手都生了。”
胤祯素来觉得那拉氏亲近,当下笑道:“我是怕常来叨扰四哥,惹得嫂子嫌我嘴馋。”说罢,三人哈哈笑着走到桌边坐下。
那拉氏遣走下人,微笑道:“今天咱们自家人聚聚,有他们在拘束。”
胤祯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放进那拉氏碗中,故意玩笑道:“四哥你莫嫉妒,嫂子今日辛苦,做弟弟的就顾不得您了。”
胤禛故意板起脸对那拉氏道:“你看他,都是娶了福晋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那拉氏吃了几口,说还有个汤没上来,自己去厨房看看,便出了正堂。胤禛给胤祯的酒杯斟满,缓缓道:“咱们兄弟好久没这样一处喝酒了,现在想想,上次喝酒好像还是五年前在额娘哪里。”
胤祯咧嘴笑了一下没说话,仰头把杯里的酒干了。
胤禛叹口气道:“昨日我去看额娘,她老人家又多了些白头发,我本想跟她说我打算保举你做大将军的事,可看她念叨你时的样子,又没忍心开口。”
胤祯本来心不在焉,忽然听说胤禛要保举自己为大将军,不由愣住,半晌方道:“四哥,你说什么?”
胤禛诚恳地道:“十四弟,虽说咱俩不是一处长大,但血浓于水,在我心里你总比别人亲近些,说句老实话,若我能带兵,现在肯定自己跑到皇阿玛那自荐去了,可我自来武功骑射都不行,若不是你来做这大将军,我这心里着实不安定。”
胤祯没想到胤禛竟会是这种想法,抬眼见他满脸真诚,鬓角隐隐生出白发,不由心里一热,由衷地叫了声:“四哥!”
胤禛接着道:“我料想老九老十他们定会保举老八,老八他从没带过兵,若他做了大将军,岂不是拿朝廷三十万大军当儿戏。咱们弟兄里若论带兵,除了十三就是你,保举你虽是我的私心,却也是为国举贤。今天四哥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你还需你自己跟额娘说明,而且老八那里你要有心理准备,为了今后粮草有保证,一定不要与他撕破脸才好。
胤祯见胤禛处处为自己打算,心下感动,伸手与胤禛紧紧握住,郑重地道:“四哥放心,弟弟此去定会平贼凯旋,不负四哥保举之情。”
胤禛拍了拍胤祯握住自己的手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叹口气道:“藏地险恶偏远,你若真做上大将军,定要以自身为重。另外远征大军最重粮草,不知你可有合适人选督责?”
胤禛问得突然,胤祯此时心情激动,哪里会想那么多,当下本能地问:“四哥可有人选?”
胤禛假作思索,半晌方道:“倒有一人,若用此人,也许老八对你会少些芥蒂。”
“四哥说得是谁?”
胤禛道:“四川巡抚年羹尧,他是揆叙的侄女婿,署理四川多年,对藏边事物颇多了解,虽说他没有督军之权,但只要你出言求皇阿玛让他协助署理粮草事物,皇阿玛定会允可。”
胤祯想也不想道:“既然四哥说合适,我自没有意见,就如此吧。”
五月,康熙拜十四贝勒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大举出兵西藏。同时任命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协助办理军中事务。胤祯率大军抵达边陲,命令兵分两路,一路攻吐鲁番、哈密等咽喉要地,以牵制准噶尔力量,自己率另一路驻节西宁,指挥进藏大军。
年羹尧奉命驻军松潘督责大军粮草,并在此期间安抚平定里唐、巴塘。招降了乍丫、察木多、察哇各番头目,加上督责粮草从未有缺,大受胤祯赞赏。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康熙授年羹尧定西将军大印,并下令胤祯全面出击。胤祯分北、中、南三路分别进攻准噶尔、青海、西藏。策凌敦多布不敌清军,准备撤回准噶尔。这一仗打打停停,康熙因心里担忧边陲之事,身体时病时愈,曾几次下旨催促胤祯,可胤祯却想着这三十万大军的兵权,迟迟不肯大举用兵。康熙虽病着,可对胤祯的心思多少也能猜到,于是命人将胤祯襁褓时的小袄找来送往边陲,胤祯看后辗转一夜,终于正面起兵一鼓作气将策零敦多布逐出西藏。
转年二月,战事告捷,病中的康熙龙颜大悦,因策妄阿拉布坦退居伊利,康熙命胤祯调兵甘州以捣其老巢。另外,命此战有功之人进京觐见,加以奉赏。年羹尧荣耀归京,不仅被授川陕总督,还被康熙御赐弓矢以示嘉勉,一时间可谓风光无限。
对伊利的最后围剿,因为路途遥远,大军所耗巨大而迟迟没有进展。直到康熙六十一年四月胤祯回京,康熙才终于决定改围剿为招抚,并与胤祯定下招抚计划。胤祯告别康熙再次回到边疆,却不想就此便是他与父亲的永别。
胤祯走后不久,康熙病重移居畅春园,并将年仅十岁的弘历接到身边陪伴。十月的一个晚上,宫里来人到胤禛府中传话说康熙的病渐有起色,今儿晚上精神好,让胤禛去畅春园觐见。
胤禛心里诧异,不知这么晚了皇上突然让他过去所为何事。宫里人催得急,胤禛换了件衣服赶紧赶往畅春园。
康熙的寝殿里灯光昏暗,李德全见胤禛进来,默默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掀开灯罩将灯挑亮,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康熙闭眼躺在床上,搭到胸口的被子随他的呼吸上下起伏,胤禛走到床前轻轻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康熙睁开眼睛,长长出了口气道:“你来了。”
胤禛点点头,轻声道:“太医说皇阿玛虽然好些了,可身子还需将养,不能太过操劳。”
康熙嗯了一声,伸手指指床沿道:“你坐这儿,咱们父子好好说说话。”
胤禛搭着床边坐下,康熙缓了缓道:“胤祯平了准噶尔,了了朕一块心病。朕自登基以来,先是除鳌拜,后又平三番,之后又要收复台湾,加之满汉差异带来的矛盾,实是没顾上远在天山的准噶尔,本以为葛尔丹死后策妄阿拉布坦会恭顺臣服,没想到他的野心更大,竟想控制西藏黄教,不过也好,若没他这一闹,拉藏王恐怕还在控制西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轮到咱们。”
胤禛点头道:“此次平定准噶尔十四弟功劳最大,这些年额娘一直记挂着他,儿臣知道皇阿玛也在惦着他,只希望他能早日扫清准噶尔余孽,凯旋归朝。”
康熙淡淡一笑道:“你是希望他早日把兵权交回来吧。你的心思朕知道,其实你们几个兄弟谁没有这个心思,只是面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有的人能稳得住,有的人稳不住;有的人方法得当,有的人方法不得当。你很好,能耐得住寂寞,分得清国家大义和一己私利,不像他们就会背后弄手脚,耍小聪明。朕多年宠爱胤礽,可他却不给朕争气,朕数年心血付之东流,伤心了,也害怕了。祖宗基业传到朕这里,朕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把他传下去,所以传位一事朕不得不慎之又慎,朕经不起再一次失败了。”
胤禛闻言只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定了定神方道:“皇阿玛,二哥为人和善,之前的事也是被身边之人挑唆,若论学问武功,他还是众兄弟中最好的。”
康熙苦笑:“为君者身边之人心思何止千万,若自身无定力,又何以处世,何以治国。心性如此,不是后天教导可改,朕只希望他能平平静静度过余生就好。”说完,竟剧烈地咳嗽起来。
胤禛伸手帮康熙顺背,康熙缓了口气道:“近些年朕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朕心里知道还有很多事没做,可每每想做时又力不从心。整肃吏治、改土归流、摊丁入亩,这些个利国利民的大事朕都搁下了,如今西北战事搞得国库空虚,朕真是给子孙留下了个烂摊子。”
胤禛闻言激动地道:“皇阿玛内融满汉,外协蒙古,遏制俄国,统一台湾,如今又控制了西藏,您给了儿孙们一个太平天下,怎能说是烂摊子。”
康熙勉强地笑笑,幽幽道:“世祖皇帝离世前对朕说,勤政为君之大本,怠荒实亡国之源,朕一生谨记,这句话你也要放在心间。冬至圜丘祭天,就由你代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