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会,李戡带年富去看灯。年富对各式花灯没有兴趣,眼睛不时瞟向擦身而过的粉妆红裙,李戡看出年富的心思,不由笑道:“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年贤弟是在众里寻她千百度吗?”
年富哈哈笑道:“却不知哪里是灯火阑珊处。”
正说着,一位青衫女子莲步款款迎面走来,年富只觉一阵幽香扑鼻,不觉心神一荡,女子与年富插身而过,年富忍不住吟道:“扑粉更添香体滑,解衣唯见下裳红。”这两句诗太过露骨,让李戡吓了一跳,平日里年富逛逛妓院,对妓女左拥右抱这都无所谓,可沿街调戏良家女子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李戡到底大着两岁,虽风流却还有些分寸,忙道:“贤弟,你是不是刚刚喝多了,快走,我陪你去醒醒酒。”李戡着急想拉年富快走,可年富却一眼不眨盯着青衫女子,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道:“姑娘留步,既然姑娘孤身一人,不如同游如何?”
那女子被年富吓了一跳,见胳膊被人拉住,本能地忙往回挣,并且放开声音喊道:“你是谁?你放开我!救命啊,有强盗!”
女子的喊声引来众人侧目,只见人群中一位中等身材的圆脸男人怒喝一声:“住手!哪来的登徒子,满口淫词秽语,公然调戏良家女子,当保定府没有王法吗?”
年富斜眼看看圆脸男人,哼笑道:“你也不问问小爷是谁就敢管小爷的事儿?我告诉你,川陕总督年羹尧是我爹,当今皇上是我姑父,小爷是皇亲国戚,今天这女的我看上了,你怎么着吧!”
年富出言猖狂,急得李戡不断拉他的衣服想制止他,年富以为李戡胆小,刚要出言讥讽,只听圆脸男人道:“年羹尧又如何,我赵之垣还不放在眼里,你小小年纪口出狂言,想管皇上叫姑父,也得皇上封了才行!今天我就替你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混账小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王法!什么叫恭顺!来人!”
随着赵之垣的喊声,人群里走出四五个年轻男子,齐声道:“抚台大人请下令!”
赵之垣沉声道:“押回府衙,打二十大板!”
年富怎么也没想到这赵之垣竟是直隶巡抚,更没想到他将自己抓回府衙说打就打。待李戡将他扶回家,年富倒头便哭。芗君见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心疼得连骂赵之垣不讲情面。李维钧赶紧找来大夫为年富治伤,又详细问了儿子来龙去脉。魏之耀从小看着年富长大,见他受苦自己也心疼,李维钧道:“干爹别急,赵之垣犯我可以,但他不将年大人放在眼里,说什么我也不会就此罢休,你放心,年富这笔账,我李维钧定会帮他算个清楚。”
三天后,李维钧乐呵呵地从外面回来,将魏之耀拉进房中道:“干爹,赵之垣强奸良家女子被人抓住,现下只需您跟年大人说一声,年大人嫉恶如仇,定会上疏参劾。”
魏之耀奇道:“赵之垣怎会做出这种事?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李维钧嘿嘿笑道:“干爹英明,昨晚上我请他喝酒,然后将他和之前收买的妓女放在一间屋子里,今早妓女的挂名哥哥闯进去抓了包,他是百口莫变了。”
魏之耀想了想道:“他知道是你请他喝酒,怎么会百口莫辩?”
李维钧道:“我包下了一个酒馆,并且在赵之垣的酒里下了药,喝到一半儿时我说一封公函忘记锁起来,让他等我片刻。等他晕了后我让人将他送到之前安排好的宅院,他若找我对质,我就说我中途离开,回去后便不见了他。酒馆老板收了我的银子,不敢胡说,干爹就放心吧!”
魏之耀笑道:“你心思细密,这件事做得漂亮。”
李维钧道:“干爹先别夸我,我还有一件事求干爹帮忙。”
“哦?什么事?”
“我想求干爹跟年大人说,举荐我做直隶巡抚。年大人是重情之人,只要干爹出面,年大人定会向皇上举荐。”
魏之耀微笑道:“你我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放心,我这就给老爷写信。”
春节过后,年羹尧奉旨进京觐见。这是雍正登基后年羹尧第一次见他,想着不知如今朝中是何气象,年羹尧竟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出了正月从陕西出发,到北京时已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刚进京城,年羹尧就递牌子进宫求见雍正。
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太监总管苏培盛一路小跑从里面迎出来,见到年羹尧时满脸欢喜地道:“年大人,皇上正跟怡亲王议事,听说您回来高兴极了,现在皇上跟怡亲王都在养心殿等您,快随老奴去吧。”年羹尧听说雍正住在养心殿,诧异问:“皇上不住乾清宫吗?”苏培盛回道:“皇上即位后便将寝宫定在养心殿,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养心殿名字好,有利于修身养性。”二人嘴上虽说着话,脚步丝毫不缓,没一会儿便走到养心殿外,苏培盛让年羹尧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禀报。片刻,年羹尧听见门里有脚步声,大门推开,胤禛和胤祥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胤禛见年羹尧在门口正中直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亮工,你可回来了,让朕等得好苦。”
“主子!”年羹尧见到胤禛心里高兴,往前走了一步才想起还没行过大礼,忙抖开衣袖跪拜磕头。
胤禛待年羹尧见过礼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笑道:“咱们不是外人,不必多礼,快随朕进来,朕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同胤祥见了礼,三个人进入养心殿西暖阁,胤禛招呼胤祥在软榻上坐下,年羹尧刚要随着坐下,忽然想起此时胤禛已贵为皇上不比从前,忙退后一步垂首侍立,胤禛故作不在意地笑道:“坐吧,坐下好说话。”
年羹尧谢恩后在旁边凳子上坐下,胤禛让苏培盛上茶,揉着额头叹道:“这阵子忙得朕焦头烂额,还好有十三弟在旁边帮衬,又有你在西北坐镇,这次你回来,有几件事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年羹尧点头道:“主子只管问,奴才知无不言。”
胤禛道:“先帝在世时曾有官员上疏建议耗羡归公,先帝都驳了回去,你怎么看?”
年羹尧道:“先帝驳回此上疏未必是认为此建议不可行,当时西北战事正紧,耗羡归功无疑会损害部分地方官吏的权益,先帝没有精力内外兼顾,因此驳回上疏是符合时宜。先帝登基之初官吏薪俸低,所以先帝对增加田赋以作耗羡收入之事默许,但长此以往必会助长官员腐化,奴才认为不如在耗羡之中抽取三成做俸禄之外的养廉银,其余部分一半用来弥补地方亏空,一半作为公用,这样即减轻了朝廷给地方上的支出,又可督促地方官吏廉洁,一举两得。”
胤禛听完年羹尧的话与胤祥对视一眼,轻笑道:“亮工真可谓文武全才的良臣,你的建议甚好,正合朕心中所想。”
年羹尧道:“主子,还有一事奴才想说与你知。奴才的家仆日前路过保定,听说保定巡抚赵之垣竟然强奸良家妇女,还让女子的哥哥堵在床上,此事在保定闹得沸沸扬扬。奴才这次进京路过保定,多事去查了一查,没想到竟然真有其事。奴才觉得像他这样庸劣纨绔之人当一省巡抚,实在惹人笑话。”
胤禛惊道:“竟有此事?你确已查实?”
年羹尧点头道:“几个证人都问过口供,主子可以再着人去查。”
胤禛怒道:“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不知检点,这样的人连做人都不配,还当得什么官!即刻免职,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胤祥若有所思地看看年羹尧,清了清嗓子道:“皇上,不如押解入京让大理寺审审?”
胤禛不耐烦地道:“年羹尧已经查过,多少正事儿等着咱们处理,朕还不愿为他费工夫!亮工,朕刚和怡亲王说起收取丁银税之事,你可有好建议?”
年羹尧想了想道:“丁额无定,丁银难征,现在各省份钱粮亏空高达百万。即使固定丁额,也不过是使穷苦百姓负担更重,等到人们无法负担时,就会聚集反叛,以至国家动荡。奴才想解决此事需要改变税赋政策,将人头税分担入田地,地多者多收,地少者少收,以为公平。”
“摊丁入亩!”胤禛点头道:“此法甚好,你何时想出来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年羹尧笑道:“不瞒主子,这是直隶守道李维钧在奴才家时跟奴才说起的,奴才不敢居功。”
“李维钧?”胤禛思索着道:“如此说来他倒有些才干。”
年羹尧笑道:“他不仅有才干,还是个敢于直言的果敢之人,想当年奴才在四川出任乡试考官,便是他拦下奴才的轿子举发学政舞弊,否则奴才也不会闹到被革职查问的下场。”
胤禛点头道:“原来是他!如此正好,想必他对直隶事物也已熟悉,便添赵之垣的缺,任直隶巡抚吧!”
胤祥在胤禛说话的功夫抬眼打量年羹尧,见年羹尧对胤禛之言丝毫不觉得意外,不由轻轻扯动下嘴角,淡淡一笑道:“皇上,看年大人风尘仆仆,必是还没回家就赶到宫里,不如让他先回家与家人团聚,公事上也不差这一日半日。”
胤禛忙道:“朕见到亮工高兴,是朕疏忽了,你先回去,明天中午陪朕吃饭,咱们慢慢再议。”
年羹尧离开养心殿后,胤祥独自沉吟不语。胤禛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淡淡道:“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胤祥道:“臣弟有些担心,不知是不是杞人忧天。年羹尧在皇上登基一事上功劳不小,今日臣弟见他在养心殿门口当中直立,可见他毫无恭顺之心,刚刚李维钧一事,我料他也是有备而来,皇上不得不防。”
胤禛沉吟道:“朕与他相交多年,他便是这不拘小节的脾气,若说他有心为之,朕倒也不信。但李维钧一事……你认为该当如何?”
“臣弟以为李维钧若真有才干,用用也不妨,但川陕那边不能让他铁板一块,月前臣弟曾听人议论说刚刚上任半年的四川巡抚蔡珽偶有抱怨年羹尧的言词,若有需要,此人倒可一用。”
胤禛思索着道:“蔡珽……去年在热河朕见过他一面,还是年羹尧引他来的,他怎会对年羹尧抱怨?”
胤祥微笑道:“皇上的小道消息就不如臣弟了,臣弟在跟步军统领衙门里的兄弟喝酒时听说,年羹尧第一次成亲时蔡珽曾因悲伤失意醉倒街头,而第二次成亲时他又喝多了大骂年羹尧无情无义,负心薄幸。蔡珽对年羹尧的抱怨,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年羹尧自己不觉罢了。”
胤禛忍不住轻笑道:“哦?没想到蔡珽还是个情种!既然如此,朕心中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