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走出紫禁城,正巧看见隆科多转身上轿,立刻提升喊道:“隆中堂,别来无恙?”
隆科多闻声扭头,见是年羹尧,忙笑着迎过去:“年老弟,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年羹尧上下打量隆科多,笑道:“隆中堂精气十足,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啊。”
隆科多哈哈笑道:“找个地方坐坐如何?”
“醉仙居!”年羹尧笑着提议。
“就醉仙居,走!”隆科多和年羹尧各自上轿,往醉仙居走去。
二人捡了间僻静包间,又叫了酒菜边喝边聊。年羹尧问:“皇上登基可还顺利?”
隆科多喝了口酒,咂巴着嘴道:“能顺利吗?要不是我调集了两万兵马把北京围得铁桶似的,现在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年羹尧诧异道:“竟然如此凶险?没想到其他皇子真敢不遵先帝遗旨!”
隆科多神秘一笑:“凶险自不必说了,当时先帝的圣旨把在我一人手里,还好当时我反应迅速,没等廉亲王党羽过来就独自宣读传位诏书,否则定会闹出乱子。”
“你如此一说,倒似其中有玄机一般!”
隆科多尴尬地笑了几声:“这你就别问了,如今大局已定,你我都是保皇上即位的功臣,今后咱兄弟二人内外协调,必能做出一番大事。”
年羹尧闻言不喜,正色道:“这样的话隆中堂切莫再跟别人说起,皇上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咱们不过尽臣子的本份,怎能算是功臣?”
隆科多见年羹尧一本正经的样子,甚觉无趣,两人无语了好一阵,还是年羹尧打破沉默,转移话题问起不知同胤祥一起圈禁的沈兰溪如今可好,隆科多摇着头一副惋惜的表情叹道:“怡亲王将她带回了府,后来又在外面给她另置了宅院,现在她住在怡亲王府北边四条胡同西口,身边只有一个老妈子陪着。
年羹尧哦了一声,眉头缓缓皱在一起。
次日与胤禛用过午饭又议了议西北之事,出宫时记起昨日隆科多说起沈兰溪的话,边想边身不由己往四条胡同走,走到胡同西口,果然看见一座半新不旧的小宅院。院儿门虚掩着,年羹尧走到门口站住,只听里面有人说道:“娘子,宫里事儿多,王爷十几天也来不上一回,你剥这么多松子儿可给谁吃。”
另一个声音幽幽道:“你管我做什么,没事儿就进屋躺着去,我又没让你陪着。”
年羹尧叹了口气,吱呦一声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抬头,年羹尧目光定定落在沈兰溪身上,平静地道:“我回来了,过来看看你。”
沈兰溪看见年羹尧时愣了愣,接着本能地双手理了理头发,对旁边的老妈子说:“吴妈,这是我姐夫,麻烦你给我们上两杯茶。”
吴妈下意识哦了一声,边回头看着年羹尧边走进厨房。
沈兰溪指了指石凳:“坐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本不打算来看你,可听说你没住在王府,我就来了。”
沈兰溪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剥松子。年羹尧看着她微红的手指道:“他没给你名份?”
沈兰溪手上动作滞了滞,苦笑一下道:“现在想来,在养蜂夹道时还要好些,最起码可以朝夕相处,他只有我,我只有他。”
吴妈端了茶水出来,放下后往后退了几步站住。沈兰溪道:“吴妈,这儿不用你,你进屋歇着吧!”
吴妈答应了一声,意思着往屋里走了几步,又定住身形往年羹尧这边张望。沈兰溪不再理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问道:“你这次会逗留多久?”
年羹尧喝了口茶,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放下茶杯道:“多则半月,少则十日。”
沈兰溪出神自语:“这么快……”
年羹尧点点头,侧头见吴妈一直在看着自己,心下不快,站起身道:“陪我去看看你姐姐。”
沈兰溪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换衣服。”
两人坐车来到郊外,顺着山间小路蜿蜒而上,曲曲折折来到倚栢墓前。年羹尧在墓碑旁坐下,沈兰溪也跟着在他对面席地而坐。两人默不作声对视良久,年羹尧终于道:“我有一事始终不懂,现在想必问问你也无妨,当年你为何认定我是纨绔子弟,不告而别?”
沈兰溪平静地笑笑,目光望着远处幽幽道:“那时我才十五,不过是个骄傲的孩子,错过了不该错过的而已。”
年羹尧抬头看着沈兰溪依然姣好的面容,忽然觉得她很可怜,可怜到让他心里生出一种迫不及待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一阵微风吹乱沈兰溪的头发,沈兰溪侧头用手拂了拂,眼神悠远地落在远方。看着似曾相识的眼神,年羹尧竟然有种错觉,好像倚栢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沈兰溪余光瞥见年羹尧直直望着自己,缓缓低下头去。年羹尧深吸口气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西安,我会好好照顾你。”
沈兰溪怔了怔,苦笑道:“你这又何苦。当年我骄傲得不肯要你的怜悯,今天我却是要不起了。在这里又如何?跟你走又如何?不过都是不清不楚的身份罢了。你也不要以为我有多惨,十三爷还是怜惜我的,我……会照顾好自己,姐夫!”
年羹尧将沈兰溪送回家,临走时沈兰溪说自己身份尴尬,让年羹尧不要再来看她。年羹尧虽放心不下,却只得由着她。
过了几日,年羹尧将芗君从保定接到北京家里,芗君说年富已成年,终日在外游荡不成体统,让年羹尧想法给安排个差事,年羹尧被她缠得无法,只得托隆科多给年富安排了个营缮司主事的差事。三月底,胤禛以羹尧运粮守隘有功为名,封他为三等公,加太保衔,世袭罔替。同时发出上谕,着边防办饷大臣及川陕、云南督抚提镇等遇有关调遣军兵、动用粮饷之处事,俱照年羹尧办理。之后,年羹尧拜别雍正,带着魏之耀启程返回西安。
年富虽有了官职,对差事却十分不上心,每天同酒肉朋友留连歌舞妓房,乐不思蜀。营缮司郎中之前被隆科多过了话儿,对年富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他这个人。这日年富同几个朋友喝酒,其中一个忽然说对年富身居肥缺却不知敛财感到可惜,年富不解,那人解释说近日吏部得了一笔捐资银,若能请来修缮营房,到时银子手中过,哪能不自留。年富闻言恍然大悟,次日便对郎中提出要修缮营房,郎中哪能不懂他的意思,但顾虑道年羹尧和隆科多,只能详装不解,装糊涂将修缮条陈递了上去。几日后,吏部右侍郎李绂传下话来,说此银另有他用,暂不能修缮营房。年富知道后气得大骂李绂不知好歹,并去信给魏之耀说将此事说了,还求魏之耀给出个主意,怎么教训这酸儒,好让他知道什么叫为官之道。
魏之耀在跟李维钧通信时将李绂得罪年富的事儿跟李维钧说了,此时李维钧已在直隶巡抚任上,为了感谢年羹尧的保举之情,在雍正询问他何人可顶替直隶守道时,他毫不犹豫地推举了孙宏远。现在听说年富在京城被人挤兑,立刻回信说,一有机会定会让李绂好看。
时过不久,因屡屡发生漕粮被抢案,雍正特命属下官员到各地负责督运漕粮收贮。李绂因此奉命前往湖南,准备将漕粮押运到天津收贮。时值六月梅雨季节,天气潮湿闷热粮米不好保存,眼看着贮米腐坏,李绂心急不已,即刻请旨将米在当地估价出售,待回天津后再行买回,这样路上改运粮为运银,可解漕粮腐坏的危机。待雍正下旨允可后,李绂立刻出售粮米。七月回到天津,李绂又用银子按数将粮买回,如此一买一卖,竟然盈余了五千两银子。李绂知道这是公款,自己不方便携带,于是就近交给直隶守道桑成鼎。这桑成鼎就是孙宏远的本名,因入仕为官需提报祖上三代,所以他借此机会更回本名。接到李绂的银子后,桑成鼎即刻入库收存,并让李绂告知直隶巡抚李维钧。
李维钧正在府中院子里喝茶,听报说李绂来了,心里一喜,自己正想会会这不将年羹尧放在眼里的酸儒,不想他这么快就来了,当下着人快请。
李绂身材不高,常日奔波搞得他面色黝黑,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眼角也有些下垂。见李绂其貌不扬,李维钧心里不以为然,可脸上却是一副热情恭敬状,行了个常礼道:“下官见过李大人,听说大人近日负责押运漕粮,怎么有空到了下官府上?
李绂是康熙四十八年的进士,曾在江西乡试得中解元,对贡生出身的李维钧极为不屑,不仅不做还礼,还板着脸道:“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押运漕粮盈余出的银子我交给了桑成鼎入库。”
李维钧心念一动,笑道:“大人放心,我自会上报朝廷。”
李绂嗯了一声,李维钧还想应酬几句,却见李绂转身便走。待李绂转出院子,李维钧低骂一声,嘴角扯出个冷笑。
年羹尧回到西安后不久,管辖青海右翼的蒙古亲王罗卜藏丹津逼迫兄弟察罕丹津与额尔德尼额尔克保举自己为西藏汗,遭到反对后一怒之下突袭额尔德尼额尔克,额尔德尼额尔克战败逃入大清寻求庇护,雍正得知后立刻派驻西宁侍郎常寿出面调停。
罗卜藏丹津之所以要做西藏汗,全是因为在康熙晚年征讨策妄阿拉不坦时为了稳定青海势力,曾暗许罗卜藏丹津西藏汗位,之后罗卜藏丹津顶着族内不同意见的压力配合康熙护送七世达赖格桑嘉措入拉萨坐床,清兵入藏后,康熙以金册、金印封格桑嘉错为七世达赖。罗卜藏丹津本以为不久自己便会成为西藏王,但康熙却以策妄阿喇布坦之事尚未了结,藏事暂且不议为理由搪塞他,以至他心中怨愤,今次终于爆发。
常寿到达罗卜藏丹津驻地锡拉朱尔格,依雍正之意劝说罗卜藏丹津应兄弟和睦,可罗卜藏丹津却砌词狡辩称察罕丹津与额尔德尼额尔克等人诬陷他谋反,他为求自保所以用兵,还请雍正削额尔德尼额尔克爵位而赐给他,雍正得奏后大怒,说罗卜藏丹津大逆不道。胤祥参议道:“察罕丹津与罗卜藏丹津是骨肉至亲,是否征讨当问问他的想法。”雍正略作思索便让张廷玉拟旨:罗卜藏丹津叛逆掳掠额尔德尼额尔克,朕降旨命之议和,其非但不遵旨而行,今又扬言兵征于尔。其叛乱之举己昭然若揭。本欲征讨,因恐尔等骨肉寒心,故而停止。今朕不忍坐视尔青海之台吉奴仆遭受涂炭,以尔老人之心,意欲征讨罗卜藏丹津耶?抑或和睦耶?着将尔意具奏,朕闻后再定。
张廷玉将写好的上谕拿给雍正看,雍正认真看了一遍后道:“即刻交常寿传谕察汗丹津,另外传旨,授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延信为平逆将军。传谕年羹尧率甘州抚远军至西宁,到西宁后,备养马畜,暂住待命,罗卜藏丹津等若敢来犯则通力杀之。”
张廷玉答应了退到一旁,胤祥补充道:“察汗丹津若求救兵,可命年羹尧出兵援助;若他亲自前来投边,立刻令他入关予以保护。另外藏兵将于近日起程前来,告诉公策旺诺尔布、贝勒阿保等,来时小心防范,相机而行,切勿松懈。”
雍正点头道:“怡亲王所言极是,就这么办。”
年羹尧接到圣旨,立刻请旨授前锋统领素丹、四川提督岳锺琪为参赞大臣。得到雍正的允可后,年羹尧命松潘之绿旗兵及土司杨汝松之兵固守边关,自己即刻着手调兵入西宁。
大军抵达西宁,年羹尧和岳钟琪四处巡视结营及关防,回到大帐已是傍晚,汪景祺晚了两天从西安出发,此时正好刚到军中,见到年羹尧时满腹心事地道:“大将军,汪某临出门时听说一事,不敢不说与你知。”
年羹尧从没见汪景祺说话这般小心,料他必是要说什么大事,当下不及换下戎装,一手拉着汪景祺手腕,边往大帐走边对岳钟琪道:“东美,你也一起来,进帐再说。”
待到将军帐,汪景祺开口道:“我的同年数日前从夔州到了西安,跟我说月前夔州知府程如丝集结乡勇镇压私盐商人,鸟枪弓矢齐发,死伤数众。”
年羹尧听是此事,纠结的眉头舒展开来,无所谓地道:“这件事蔡珽跟我说过,那些私盐商人确实过分,以往担挑手提些我也懒得管,现在却数千上万斤地用百十头驴马贩运,实在太过猖狂,管管也好。”
汪景祺摇头道:“大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说程如丝用半价强买私商之盐,再以数倍的高价卖出,私商们早就怨声载道,此次程如丝竟将整船私盐全部扣下,惹怒私商们反扑,程如丝狠下杀手,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杀人灭口而已。”
年羹尧闻言一惊,自语道:“他竟如此大胆?”
汪景祺满脸凝重,低声道:“还有更严重的,程如丝杀害私商后,竟让人在运盐木排上插了大将军的旗号……”
“什么!”年羹尧只觉一股怒气抵到额头,冲得他一阵眩晕。一个小小夔州知府,当众杀人不算,竟然还抵赖到他的头上!年羹尧气得目眦欲裂,腾地站起身往外走,岳钟琪急道:“大将军去哪?”
年羹尧暴喝道:“我去把程如丝抓来砍了!”
岳钟琪脸色陡变,抢上几步拦在年羹尧身前道:“大将军留步,此事不可冲动。”
汪景祺也跟上来道:“我还有话没讲完。”
年羹尧红着眼睛道:“讲!”
汪景祺喘了口气,飞快地说:“大将军可知为何四川巡抚蔡珽不据实以告?”
年羹尧眯着眼睛没说话。
汪景祺自问自答:“我的同年是原夔州知府乔铎的师爷,乔铎卸任后他便跟了程如丝,他说程如丝无论每年实收税银多少都以半数上报,多余的大部分都孝敬了蔡珽,少说也有七、八万两。”
“程如丝!蔡珽!”年羹尧声音冰冷得让人毛骨悚然,伸手抽出腰间佩剑,咬牙道:“我不把他们送到菜市口,我就不是年羹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