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龙自然每个晚上都要到杨莹娇房里去。她有时半夜醒来,见大太太的房里灯火通明,喧声鼎沸,闹得他连与莹娇做爱都没了情绪,可也没有办法。“唉,就算是花钱买安定吧。”遇到这事,他也只好以自嘲来宽慰自己
李宜龙本来是不同意女儿同江迅结婚的。他对张氏父子的东北军有种本能的反感。黄操穿着那身黄皮在李家大宅耀威扬威的样子,至今还让他耿耿于怀。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与一个东北军的军人为伍。所以,雨霖结婚时,也没敢告诉家人。“九·一八”事变,又平添了他对女儿的几分担心。这几日,他和家人忧心忡忡,茶饭不香,雨霖的突然归来,的确让他为之惊喜,但当他听说二女儿雨虹去了北平时,不由又把雨霖埋怨了一番。
这些日子,他和家人一直为雨霖姐俩担惊受怕的。沈阳那边过来的人谈起日本人无不声色俱变,都说,日本人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听说张作霖留下的那点家底都给日本人一锅端了。仅张学良私人财产中被日军抢劫的金银就价值二亿五千万元。李宜龙闻之,坐在屋子里,把张学良痛骂一通,说他是天下最大的败家子,把东北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当雨霖逃难般地跑回家里时,李宜龙正在为生意上的事闹心呢。宜龙商行的买卖,有许多笔都是同沈阳客商做的。日本人这一来,在很大程度上断了他的财路。他在沈阳“东三省银号”存的三万元现款也泡了汤,让日本人给拿走了。更令他恼火的是商行的帐房林福还落井下石,前天晚上卷了一万八千多元逃跑了。据商行的伙计说,和他一起跑的还有一个他相好的女人。他曾在商行里见过她,是个妖冶的女人,才二十三岁就已和三四个男人有染了。
“这个该死的林福,我待他不薄,他却和骚女人私奔,我抓到他,非把他的皮剥了不可。”李宜龙气就不打一处来,牙齿咬得格格响。
柳眉给老爷送茶来了。她进屋时对雨霖嫣然一笑,说:“大小姐,这些日子你可把太太吓坏了,整天哭天抹泪的,生怕你和二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
李宜龙接过话头说:“现在你娘也信佛了,白天吃斋,晚上烧香,夜里起来还要念佛。这不,总算把你给你念回来了。”
雨霖苦笑了一下,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等会儿,我去娘房里劝劝她,别在作难自己了。”
梁云贵进了屋,站在雨霖身后说:“我就说过嘛,大小姐是大福大贵之人,你看天庭饱满,鼻直如弦,双目有神,嘴唇丰满,福相啊。”
雨霖憋不住笑了:“梁管家,好长时间不见,你还那么会说话。”
梁云贵在李府已经呆了二十几年,对主人有一种狗一般的忠诚。这也是他一直能活跃在李家,并能受到信赖的真正原因。
“大小姐,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呀,”他连忙辩白,“你还别不信。你再看我的长相,头发稀疏,尖嘴猴腮的,天生就是一个当奴才的命。”
柳眉在一旁忍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李宜龙也笑了,说:“那你也给我相相面吧。”
梁云贵慌了,连忙说:“老爷,您别拿我开心了,我哪敢呢。”
“但说不妨,”李宜龙啜了一口茶说,“想必你有难言之隐,不便说出来。但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有啥说啥,没关系的。”
他见不说不行了,就干咳了一下,煞有介事地说:“老爷虬髯飘逸,有绅士风度,一对招风耳,有富贵之相,日后经商定能日进斗金,财源滚滚,有享不尽的清福啊。”
李宜龙听了这奉承话,并未喜形于色,而是冷冷地说:“你这家伙莫非是嘴上涂了蜜不成,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懵我!”
他面露难色,说:“老爷,我刚才不想说,非让我说;我说了,您又说我懵您。我这做下人的,可就难了。”
李宜龙火了:“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最近这几天商行在沈阳的存款丢了好几万,林福又携款潜逃。这日进斗金从何而来?为开办这个商行,我费尽了心机,好不容易才打下点家底,这小日本又来了,我这清福,从何而享呢?”
“这……”梁云贵给问住了,脸色显得十分难看。
雨霖见状,忙给他解围说:“爹,您破财,那只怪天时、地利不遂人愿,您可不能怪梁管家呀。”
父亲这半年多没见,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平添了许多。她清楚,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他们从两年前便开始分居了。从外表上看,他们还是一大家人的主心骨,不但每日三餐山珍海味地吃在一起,而且还坐在主座上,只是他们之间的话语已经不多了。
闵香莲起初还不能适应这种环境,看见男人与莹娇在饭桌上有说有笑,心里就不平衡,也时常借故指桑骂槐地发一通牢骚。可后来她就想开了,心想,只要你李宜龙不动摇我现在的地位,我也没必要最后撕破脸。不管莹娇那个女人如何得宠,在老娘面前还不得毕恭毕敬的。于是,她索性就自由自在起来,时常是白天睡觉,晚上听戏,回来还要拉上几个女人玩麻将牌,一打就是一个通宵,而且多大的牌都敢要,一夜输个千八百块的也是常事。
李宜龙自然每个晚上都要到杨莹娇房里去。她有时半夜醒来,见大太太的房里灯火通明,喧声鼎沸,闹得他连与莹娇做爱都没了情绪,可也没有办法。“唉,就算是花钱买安定吧。”遇到这事,他也只好以自嘲来宽慰自己。
这时,杨莹娇领着两岁多的小雨薇走进屋来,见到雨霖便说:“我则才在街上听说大小姐回来,就急急忙忙赶来了。怎么样,沈阳城那几天动枪动炮的,没吓着你吧。”
雨霖粲然一笑,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她一把将小雨薇抱在怀里,看着她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喜爱地在她红朴朴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说:“薇妹,想姐姐了吗?”
“想姐姐了。小雨薇发出悦耳的童音。
莹娇在一旁说:“薇儿在我跟前可没少念叨你。你给她在沈阳买的布娃娃,她成天晚上搂在被窝里,喜欢得了不得。”
“是吗,我在沈阳挺想她的呢。一想她咬手指头的样子就想笑。”雨霖说。
“可不是,她这个臭毛病还没改呢。”莹娇也憋不住笑了。
雨霖看着眼前仅比她大两岁的庶母。她已做了三年的姨太太,还像是女孩子似的那般年轻,那么漂高。她知道母亲忌恨莹娇,可不知为什么,她从心里并不排斥这个女人,甚至从心底还有点怜惜她的身世。一个如花妙龄的女孩子,还没来得及在这个世界上痛痛快快地玩一回,便为人妾,生儿育女,这未免有点太惨忍了。不管母亲对莹娇怎么想,她还是希望父亲能够善待这个娇弱的女人。
“雨霖,我听说日本人凶着呢,城里的女人没少让他们糟蹋了。”莹娇关切地问。她担心日本人过不了多久就要打到这里来的。
“都怪咱们中国太弱了。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平民百姓。”
莹娇又关切地打听了雨虹和江迅的情况,叹了口气说:“咱们这里可千万别打仗,太可怕了。”
雨霖刚要讲话,便听院子里传来:“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带到一个有鬼的地方,让他来收拾你。”随着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又传来,“你给我回来!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让天兵天将把你抓回来,哈哈……”
雨霖心一抖,听出又是她那个舅舅在说疯话了。她对熙岱的事听得不是很多,但体会得出这个可怜的舅舅如没有遇到难以承受的刺激是不会这个样子的。
“梁云贵!”李宜龙有点不耐烦地喊道,“你快过去把他领回自己的屋里去。我的心就够烦的了,他还来添乱,真是的!”
梁云贵应声去了。
雨霖和杨莹娇对视了一下,相继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爹他待你好吗?”雨霖一出门便悄声问。她直到今天也难以启齿称呼莹娇点什么。她们年龄上的差距太小了,雨霖怎么也无法和庶母的称呼联系起来。
“挺好的。”杨莹娇露出满意的样子,“我挺知足的。”
“那就好,”雨霖点点头“我娘的脾气不大好,你要多包涵点。
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样做的。”
掌灯时分,大人们将酒菜备好,一家人按照约定俗成的顺序,依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雨霖看看左右,悄悄问母亲,“舅舅怎么没有过来?”
香莲叹口气:“哎,老毛病又犯了,这样子是上不了桌的。我已叫管家把饭菜送他房里去了。”
雨霖听了,心里怪不好受的。
李宜龙看着红木八仙桌上摆的一个个白瓷蓝花大圆盘里五光十色的菜肴,率先伸出筷子点了点:“吃呀,随便吃,随便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