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然不动筷,直到他夹了一块蟹肉,香莲和莹娇才动筷。雨霖也夹一块蟹肉放进雨薇的碗里,心说:“这小妹还挺守规矩的。
“霖儿,到家了,你就别客气了。”香莲睨了小雨薇一眼说。
莹娇神情有些不自然,忙说:“是啊,薇儿不用人管的。”
雨薇并不解其中意味,反而撒娇说:“不嘛,我就让姐给我夹。”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莹娇急了,瞪了她女儿一眼。
“没关系的,姐姐给你夹,你喜欢吃什么?是虾仁,还是乳鸽?”雨霖笑吟吟地对小妹说。她觉得母亲不该这样说话。
闵香莲见雨霖有意和自己作对,心里有些不高兴,低下头只顾自己吃饭。要不是看她刚到家,她真想把她拽过来,狠狠骂一顿。
李宜龙坐在旁边,一直没言语。他知道香莲的气一直不顺,但又不想招惹她。经历多年的风风雨雨,他总算搞懂了“和为贵”的道理。在肖若聪和闵熙岱的事情上,他总感到有负于自己的妻子。这些年来,这事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所以,每遇到事,他总谦让着她,由着她耍小性子。好在莹娇脾气好,许多事情上自愿逆来顺受,这架也就一直打不起来。
雨霖见桌上的气氛有点沉闷,便说:“我在沈阳时,江迅曾在皇家饭庄请我吃了一顿饭。有一道菜,你们肯定谁也没吃过。”
“不见得吧。”李宜龙抬起头来,“你说说看。”
“我说出菜名,你们便会感到新鲜的。”雨霖神秘地笑了笑。
莹娇也很感兴趣地问:“什么菜名?”
“红娘自配。”
“这个菜名倒怪新鲜的。”香莲也搭了话。
雨霖暗暗得意,便有意调解气氛:“这可是一道晚清宫廷的名菜。据说在光绪初年的时候,立下一道规矩,让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离宫,可慈禧太后却不让身边用的顺手的四名超龄女子出宫去。御厨梁会亭有个侄女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暗暗着急,便想出一招。他以戏剧《两厢记》为题做了一道菜,请慈禧品尝。慈禧吃得很爽口,便打发人将梁召来,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呀?”
梁会亭毕恭毕敬地说:“回老佛爷,这道菜的名叫‘红娘自配’,不知您吃出点味没有?”
慈禧悟出其意,冷冷一笑,扫了他的一眼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会亭暗喜,以为这事有门。不想这事却没了下文,梁会亭又不敢贸然再问,这一拖就是三年.梁会亭无奈,只好又献上这道菜。
慈禧怪道:“你这道菜怎么隔这么久才上来。这可就不怪我不通人情了。”
她将那四个侍女召过来说:“你等可随时出宫,自配郎君了。”
闵香莲听到此,忍不住笑了,说:“这个老佛爷,可真坑人不浅。这些三十来岁的老姑娘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呀。”
杨莹娇也饶有兴趣地问:“这道菜的配方如何?日后也该让柳眉学着做一做。”
柳眉待在一旁,听了这话,脸儿烧得绯红,低头溜了出去。
莹娇却没料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香莲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说:“莹娇,你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莫非我是不通情理的慈禧?”
莹娇顿时慌了,连连赔罪。可香莲板着脸,说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雨霖原以为说个笑话,逗大家开怀一笑,不意适则其反,只好出面说:“娘,这话是我引起的,千不该、万不该,你都怪我好了。”
香莲却忿然离座,气乎乎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李宜龙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霖儿,你都看见了吧,我是拿她没有办法了。”
晚饭后,雨霖少不得去母亲房里做化解工作。她进屋时,母亲还在生闷气,她劈头便责怪雨霖分不清里外,捧莹娇的臭脚。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年轻,脸蛋漂亮点吗。你爹还把她当个宝似的供着,一到晚上尽往她房里钻,不值钱的骚货。”香莲一边说,一边用指甲油修饰指甲。
母亲的五指修长,红润而富有光泽,指甲底部的“月轮”轮廓极其清晰,让雨霖猛然觉得母亲仍然还很年轻,一点也不像快到四十岁的女人。她脸色红润,除去眼角有几道不易觉察的鱼尾纹之外,依旧风韵犹存。雨霖从懂事的那天起,就发现父母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大好,吵嘴打架是常有的事。母亲不止一次在女儿面前数落父亲年轻时的行径,话里话外流露出自己这桩婚姻的不如意。
“娘,她夹在您和爹中间,也怪不易的,我看她一天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您就别为难她了。”
“嚯!你翅膀硬了,倒教训起我来了。”香莲放下手中涂抹指甲油的小毛刷,厉声说,“她那受气的样是作出来给人看的。这个家,我表面是大太太,外表也挺风光的,可老爷还不是听她的。头一年,她还时常装模作样地到我这里请请安,现在倒好,除了吃饭,她整天躲在房里和老爷鬼混,老爷都快让她掏空了。她安得什么心!”
雨霖真有点哭笑不得。父亲这些年在社会上混,把当官时惯出来的那点脾气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喜欢杨莹娇,也无非是她的脾气好,善解人意罢了,哪像母亲动辄大喊大叫,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母亲先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也曾有过一份热心肠,说话也是细声慢话的,可自从嫁给了父亲,不知为什么脾气就变得坏起来。父亲则恰恰相反,当年做官时骄横傲慢,不可一世,而一旦弃了官,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见人说话也客气多了。难怪有人说:这个世界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娘,我不同意你刚才说的话。这话好像带有点偏见。莹娇私下也和我谈过,她还是挺敬重你的。”
“哼,她当着你的面,还能讲我的坏话!她心里想得啥,你知道哇!”香莲不以为然地说。
雨霖知道母亲和莹娇的疙瘩已经系下了,凭她的三五句话是难以说通的。于是,她便有意转了一个话题说:“对了,娘,我还有一件事忘记给您说了,我在沈阳北陵见了一个人说是认识您,我当时以为他不怀好意就没理睬他,可我从沈阳临出来的前一天晚上,他领着几个日本兵来我住的地方盘查,恰好雨虹躲在我这儿,他给日本人当翻译,可能认出我了,就有意在日本人跟前打马虎眼,临走时,还悄悄告诉我沈阳不宜久留,让我快走。他是谁呢?”
“我在沈阳也没熟人呢,你知道他的名字吗?”香莲有点蹊跷。
“我没问。”她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会说认识我呢?”
“他是在听了江迅说我的父亲李宜龙是辽城富商之后说的。”
香莲一愣,在地上踱了几步,然后问:“他有多大岁数了?”
“我看他也就跟您的年纪相仿吧。”雨霖说。
母亲的神色有些异常,她的脑海猛然浮现出一个男人的影子。“霖儿,你说说他长得什么样?”
雨霖想了想,描述说:“这个人长得白白净净,大高个,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镜,看上去颇有点绅士风度。不过,我从他的眼角眉梢之间,总好像能寻到一种淡淡的忧郁似的。”
她的面孔在灯光下微微绽红,那双纤细的手不知为何抖动起来。她抬起一双幽悒的大眼睛问:“那人的嘴角可是有一颗痣?”
“是啊,您怎么知道的?”女儿惊奇起来。
“真的是他!”香莲訇然觉得时光又倒流了回来,不堪回首的往事,潮水般地涌进她的心头。二十年了,那道无形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灵魂。她知道这些年,她的性格完全改变了,变得焦躁不安和孤独自私。就她与若聪的初恋给李宜龙扼杀而言,她恨李宜龙;就她对肖若聪的痴情却未得应有回报而言,她恨肖若聪。
从这两个男人的身上,她自认为看透了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他们自私、无情、暴虐、软弱,女人成了男人们争夺的牺牲品和附属品。所以,她的心变得冷酷了,变得玩世不恭了。
今天听了霖儿这番话,她方幡然省悟过去的这些年,她是怎样度过来的。雨霖和若聪能够相逢,这莫非是天意吗?“这会儿,说不定若聪已知道雨霖是他的亲生女儿了呢。因为,她曾在怀孕时,把这话告诉过若聪。如果李宜龙知道这事后,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香莲不安地想。
“娘,你怎么了。”雨霖不解地注视着母亲那双失神的眼睛。
“没什么,”香莲从不宁的心境中省过神来,掩饰道:“这人和咱家有点远亲,不过许多年没有交往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和他联系。”
“那他叫什么?”
“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你看我这记性。”她苦笑着拍拍脑门。
“爹会知道吧。”雨霖问。
香莲像是给针扎了似的,忙说:“这事可不要让你爹知道的。”
雨霖愈发疑虑起来。她在想:“这个男人和母亲绝不会一般的认识。这里面说不定还有点说道呢。”
“老爷,日本人进城了!”梁云贵从外边跑回来,在院子里喊。
雨霖大惊,日本人怎么这么快就打到辽城了?她顾不上和母亲说话,匆匆跑到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