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衡州不差几天就是年三十,韩家上下早已得了消息,备好一切,尤其韩悦,欢天喜地,平时赖床的她,今儿大清早就嚷着要跟父亲去城外,钟氏怕她冻着,张罗着多穿些衣服,又叫披着一斗篷才叫出门,韩悦坐在马车里一听见马蹄声就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朝外张望,韩三爷瞧她鼻子冻得通红,笑道:“你老实待着,横竖就到了,往后你林妹妹在咱家长住了!”
正说着就听一阵笃笃的马蹄声,韩三爷一见,道:“瞧,这不是到了。”
韩悦听了,一把掀开帘子跳了下来,前面架马的仆人吓了一跳,忙下来道:“小姐, 您小心些,别摔着了。”
韩三爷哭笑不得,马车到了跟前果然停了下来,韩悦小跑了过去,拉开马车的帘子道:“妹妹!”
车里的怜秋几个瞧了瞧眼前的姑娘,不认得,听说韩家有一位跟姑娘年纪相仿的二姑娘,瞧眼前这位该是她了,韩悦一瞧,坐得满满的丫头,忙放下帘子往后面一辆马车跑,碧芙已经叫宋妈妈扶着下来了,见韩悦风风火火的样子,真是一点没变,福身笑道:“姐姐好!”
韩悦过去拉着碧芙的手上下打量道:“妹妹越发好看了!”
碧芙见她着一大红牡丹团花披风,脸色红润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冻的,神采飞扬,丰姿冶丽,笑道:“姐姐不也出挑地跟水葱似地。”
宋妈妈笑道:“二姑娘还别说,小时候你们姐儿俩就有几分相似,如今出去,说你们是亲姐妹,恐怕也没人怀疑!”
韩三爷也道:“碧丫头像她母亲,悦儿也有几分像她姑姑,两丫头倒真有些像!”
韩三爷跟几年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变化,碧芙领着众人忙上前见礼,韩三爷笑道:“自家人还客气什么,都别在外面站着,快上车回家了,你外祖还在家等着呢!”
韩悦一把拉着碧芙道:“妹妹,你坐我的马车,咱们说话!”
说着拉着碧芙上了她的马车,姐妹两个叽叽喳喳地一路到了韩府,宁钟二位夫人知她们一路风餐露宿,已准备了汤水饭食,听人来报,忙去老太爷房里禀报,韩悦拉着碧芙边说边笑进了院子。
宁钟二位夫人到了门口,老太爷刚坐下,碧芙进来拜见外祖父二位舅母,钟氏道:“快起来,这大冷天的,仔细冻着膝盖骨。”
老太爷见外孙女心里也是高兴,再瞧这丫头越发像过世的女儿,心中又伤感,还是钟氏道:“碧丫头一路颠簸,还是先去沐浴吃个饭歇息片刻!”
老太爷点点头道:“好孩子,我倒忘了,快去吧,以后在这好好住着!”
韩悦拉着碧芙边走边道:“妹妹,我带你去,紫萝苑给你留着,前几天我娘叫人收拾了,你先去洗洗,我叫人把你的行李送过来。”
说完脚不沾地走了,碧芙洗了个热水澡,惜梅拿了干净的衣服服侍她穿上,道:“二姑娘还跟从前一样,比较……”惜梅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
碧芙笑道:“姐姐生性豁达,豪爽开朗,不拘小节,她这性子像三舅舅。”
惜梅拍手称道:“对对对,就是那样,姑娘这些姐妹中,我瞧韩二姑娘最好了!”
正说着,木槿领着两个小丫头捧着食盒进来道:“姑娘梳妆好就先吃些东西,二姑娘叫我告诉你,她一会儿就过来!”
果然刚吃了饭,韩悦叫人搬着东西进来了,惜梅笑着问:“二姑娘这是搬家了?”
韩悦笑道:“我妹妹来了,自然和从前一样住一起!”
惜梅几个忙帮着整理东西,韩悦拉着碧芙道:“里屋通了地龙,咱们去里屋坐着!”
木槿忙沏了壶茶端进去,怜秋又拿了手炉进来。
韩悦巡视了一眼几个小丫头,问惜梅道:“上回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妙春怎么没来?”
惜梅笑道:“她呀,几月前出嫁了,如何能跟来!”
韩悦笑道:“那可真是大喜事”,说完又对碧芙道:“妹妹真是好排场,上咱们家来还带这么些丫头,你家老太太还怕咱们家委屈了你,幸好咱家地方大。”
惜梅笑道:“二姑娘你是不知道,咱们姑娘不愿带着咱们,还是老太太骂我们,你们几个京城待着惫懒了,这才跟着来了,二姑娘可不能嫌弃我们。”
韩悦道:“你们这些侯门千金小姐就是事多,我就不喜欢人跟着。”
碧芙打趣道:“姐姐你冰雪聪明,哪儿需要丫头服侍。”
韩悦道:“好啊,你笑话我!”说着扔了手炉就来追,碧芙忙道:“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宋妈妈正从外面进来,老远就听见里面阵阵笑声,心中欢喜,心说姑娘在韩家也不错。
傍晚时分,韩恪韩恂从学堂回来,碧芙拜见大舅两位表哥,至于韩惇,听韩悦说,前两年带着嫂子去永州的庄园了,这两年韩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没人坐镇是不行了,除了过节过年,平时也不大回来。
韩恪与韩恂已是十三岁的少年,尤其韩恪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即使平时滑溜的韩恂,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韩悦拉着碧芙道:“哥哥,林妹妹以后就住咱们家了。”
韩恪笑道:“你别欺负林妹妹!”
韩悦撅着小嘴道:“我何曾欺负妹妹了!”
韩恂鄙夷道:“那可不一定,全家就你最霸道!”
韩悦叉着腰道:“全家就你鬼点子最多,你若敢欺负林妹妹,我就告诉祖父!”
宁氏也道:“恂儿,你做哥哥的,以后可别欺负你妹妹!”
鉴于韩恂的不良历史,大家都这么认为,韩恂急着争辩说:“韩悦,除了欺负你,我几时欺负过别人!”
钟氏笑道:“好了好了,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只盼你们姊妹和睦相处,都快去吃饭吧!”
至晚间,两姑娘披着长发躺在床上说话,碧芙突然记起表姐韩恬,遂问:“大姐姐如今好不好?”
韩悦道:“好得不得了,你不知道,白送了我心爱的小狗,上回我去瞧她,那小白狗肥地跟猪似的。”
碧芙笑道:“怎么就白送了?”
韩悦道:“原先我是怕大姐夫欺负大姐姐,那小白狗可机灵了,谁敢欺负大姐姐,它就咬谁,若出了事它认得咱家来报信,说起来,它好歹报了一回信,去年春季正下着大雪,它嘴里咬着一块大红布回来,她们不明白,我却知道定是大姐姐生了,果然等雪化了,那高家就来报喜了,说大姐姐生了个男孩,因为路上积雪深耽误了几日。”
碧芙笑道:“真有这样的事!”
韩悦呼噜一下爬起来道:“那当然,下回等大姐姐回来,我带你瞧瞧,等它生了小狗仔,咱们要两个只来养着。”
碧芙道:“大姐夫是怎样的人?”
说起这个韩悦顿时来了精神,“哎呀,妹妹你不知道,大姐姐这门婚事,伯父跟伯娘都不同意,最后还是祖父点的头,现在看来,还是祖父瞧得远,大姐夫家是衡州的衡山县的,这高家是个乡绅,他家老太爷曾做过县令,对子女教育也严,算是书香门第,只人口单薄,大姐夫高瑞的父母俱已双亡,只剩一个老祖母带着孙子,不免有些溺爱,整日不学无术,跟着城里的无赖鬼混,家里的铺子都叫老太太管着,用我娘的话说也算是大姐姐的姻缘,那日跟着伯娘去外面烧香,路上颠了车子惊了马,横冲直闯,大姐姐差点摔下来,被高瑞给救了,伯娘千恩万谢,本以为这事也就过了,谁知过了几日这高家竟上门提亲,先前咱家不知这高瑞是何许人,打听了才知道不过一个混混,伯父伯娘都摇头,这高瑞不死心,三天两头上门来求,立誓往后规规矩矩的做人过日子,一辈子对大姐姐好,祖父见他这样,就说,你既然立誓改邪归正,咱们就给你一个机会,拿出诚意来,叫咱们满意,我就点头把孙女嫁给你。”
碧芙问:“那大姐夫真的回去改了?”
韩悦笑道:“他跟祖父约定一年,这一年不可以把大姐姐许给别人,一年后他再上门,这也真是邪门了,咱们都以为他不过心血来潮,那日之后,果然见不着他人,只过节过年遣人送些东西过来孝敬长辈,就连我们兄妹几个也没落下,一年后,他又上门求亲,祖父把他叫进去不知说了什么,居然就点头了,咱们都说祖父老糊涂了,谁知大姐夫果然进步不少,他家的生意如今就是大姐夫管着,在衡山县还开了一个学堂呢。”
碧芙也赞道:“还是外祖慧眼!”
韩悦道:“我也佩服地紧,你没瞧见大姐姐如今的样子,哎,养得跟水蜜桃似地,咱们的小外甥也养地白白嫩嫩的,对了,妹妹,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宁家胜了?”
碧芙想了想道:“你说大姐姐的那个表哥!”
韩悦道:“对对对,就是他,你是不知道,宁家胜自打中了秀才,如今几年过去了,还是秀才,宁家胜头回没中,宁舅母有些着急,忙叫媒人去说合,说宁家胜到了成婚的年纪,那县丞只说等明年中了再完婚,双喜临门,谁知这第二回也没中,宁舅母又去提亲,县丞只寻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拖着,宁家老太太眼见孙子大了,这县丞又不松口,哪还不明白,数落了宁舅母一顿,说人家不愿意还舔着脸倒贴什么,差人还了女方的庚帖,又要回了宁家胜的庚帖,回了这门亲,宁舅母心里不服气,硬把自己娘家的外甥女许给儿子,谁知这外甥女竟是个河东狮,婆媳两个谁也不让谁,宁家胜又是个软弱无能的,幸好大姐姐没嫁过去,宁舅母自己选的儿媳妇,有苦也说不出,如今孙子还没抱上呢!这几年凡咱家有事,她都没好意思上门,这叫什么来着,自作自受!”
姐妹两人说了半宿方才睡去,这之后,韩恪韩恂忙着上课,韩悦又是个活脱的性子,拘不住,钟氏见碧芙来了也好,她这个闺女跟野马似的,小时候罢了,这越大越跳脱,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矜持,碧芙温顺知理落落大方,跟着她多少学着点,很乐意姐儿两个一起。
许是因为碧芙来了,韩家这年三十比往年隆重,两位舅母张罗的年夜饭比往年丰盛,添了不少北方菜,韩悦大呼沾了碧芙的光,碧芙心中感念舅母细心,怕她不习惯南方饮食才准备的,饭毕,老太爷、两位舅舅舅母给小辈们分发压岁钱,几个孩子本来约好一起守岁,只外头已经飘起了小雪,恐夜里寒冷,宁钟二位夫人督促孩子们回自己屋里待着,韩悦牵着碧芙边走边笑说:“妹妹,你不知道,咱们这里不同京城,难得下回雪,明儿早上肯定好看,到时候咱们叫上哥哥们去堆雪人,打雪仗!”
碧芙借着长廊下的灯笼微光看着漆黑的夜里,稀稀落落地飘着小雪,若有所思道:“也不知京城有没有下雪。”
惜梅听了笑说:“姑娘莫非忘了,咱们离开的那天,已是要下雪的样子了,正如韩二姑娘说的,京城的冬天下雪是常事。”
碧芙心说如今她人不在京城,也不知究竟下了几回,怎么给三哥哥准备礼物?想起那日在伯爵府,她答应他的礼物,他笑着点点头,想到这里,碧芙有些苦恼,她走得时候连招呼也没打,不辞而别,更别提送他的东西,这次是不是有些失信于人了?
碧芙蹙起好看的眉,心事重重地回到紫萝苑,韩悦不肯睡觉,一脸兴奋地说去看雪,惜梅看着韩悦的样子,笑道:“这个时节,韩二姑娘真该去咱们家住着,姑娘说对不对!”
碧芙想着自己的事,也没应她,惜梅见姑娘心不在焉,道:“今儿过年,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
碧芙道:“允诺了别人的事却没去做,这是不是不讲信用?”
惜梅有些愣着了,问:“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碧芙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祖母说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从今往后安安稳稳地在衡州住着,京城的事尤其皇家的事永远不要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