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韩恬一家来拜年,碧芙初次见到大姐夫,一个规矩稳重的男人,丝毫不见韩悦口中的流氓形象,韩大姐与小侄儿更是当做宝贝心肝一样,若不是韩悦提过,她都不信。韩恬比从前开朗,话也多了起来,拉着碧芙攀谈好半天,临走时还嘱咐韩悦和碧芙得空去高家做客,碧芙还记得那年韩恬被拒婚,终日躲在闺房里埋头刺绣,今见她喜笑颜开,可见是如意了。
正月一过,碧芙回到从前在韩家的生活,每日一早起来外祖屋里问安,陪着说话解闷,老太爷这几年身子硬朗了许多,平日在家读书逗鸟侍弄花草,有时心情好了去丘尼书院讲课,老太爷请了琴师专程教导两个姑娘,碧芙还好,只韩悦耐不住,有时韩恪在家侍弄药材煎药,两丫头也喜欢在旁边帮着捣鼓,倒是韩恂,女孩子大了,韩恪斯文惯的,一时竟没了玩伴,偏他也是坐不住,平常还逗逗韩悦,弄得鸡飞狗跳,自打碧芙来了,韩悦也不大理他了。
衡州气候宜人,韩家的生活平静安详,每年去永州的庄园住几个月,碧芙过得惬意舒适,这一住就是两年多,期间碧芙跟祖母通信,庆哥儿也学着给她写信,告诉她祖母身子一直很好,他也乖乖听话,先生夸他书念得好,跟着常禄学功夫,崔氏又生了一个弟弟叫林仕茂,已满周岁,二叔升了工部员外郎,这两年来,贺雪兰倒时常写信给她,贺雪兰多才清高,曲高和寡,京城里的闺秀竟无一入眼,因此视碧芙如挚友,二人常常讨论诗词曲赋,谈古论今,通过信件,碧芙大体知道京城的一些事,几位皇子相继搬离皇宫,如今宫里只剩几个公主与八皇子廉颙,五皇子六皇子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听说六皇子拒了,淑妃娘娘也无法,至于三皇子,从未提起过。
韩家的男人不需考科举,早在去年春天韩恪就在家一门心思地学医制药,每年大半的时间都耗在永州的庄园里,韩恂不喜读书,也不愿拘在庄园铺子里,倒喜欢往外跑,韩大老爷夫妇也无法,说还是先让他成家心就稳了,吓得韩恂跑他外祖家躲了两月,开玩笑,女人最麻烦,沾染了以后还能过自在日子?再说韩恪还比他大几月呢,他不是也没议亲嘛,最后韩大舅退一步叫先学个手艺再说,韩恂这才回来,如今跟着他大哥在永州管理家里的生意。
京城林府,林老太太把孙女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徐妈妈知道老太太是想孙女了,道:“老太太,大小姐去南边两年多了,也该接回来了。”
老太太摇头,“还早!”
徐妈妈道:“再过几个月姑娘就十三了,比姑娘小的如今都定下了,老太太可不能再耽搁了!”
老太太却道:“等宫里的几位皇子定下来,我自然叫她回来!”
徐妈妈一怔,这跟宫里的皇子有什么干系,又一想,宫里的几位皇子都到了婚配年龄,据说都没纳妃,尤其六皇子都给拒了,自打在宫外住着,时常遣人来府中送东西,心中一惊,问道:“老太太,莫非这宫里是惦记咱家的姑娘!”
老太太道:“我只是猜测。”
徐妈妈叹道:“只是苦了咱们姑娘,拖了这几年,这外孙女总不能在外祖父家里住一辈子!”
老太太不以为意道:“住一辈子又如何,只要她喜欢!”
徐妈妈先一愣,略想了想才问:“老太太是要把姑娘给韩家做媳妇?”
老太太笑而不语,徐妈妈笑道:“难怪老太太处变不惊,一心让姑娘待在衡州,原来心中已有人选,韩家合适的哥儿有两个,不知老太太相中的是哪一个?”
老太太笑道:“两个都是好的,若论合适的,我瞧她三舅家的韩恪不错,那孩子我虽未见过,听说,性格脾性极好,她三舅是个不错的,想必那孩子也不差,小小年纪已会诊脉制药,碧丫头跟着他极好!”
徐妈妈笑道:“咱们姑娘从小就聪明懂事,在京城闺阁中,品貌学问都是拔尖的,王孙公子哪个配不得,我原以为,老太太必是要选个家世人品与咱们家相当的,没想到是相中了韩家!”
老太太叹道:“我已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什么都看开了,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王孙公子固然显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宫里的几个皇子确实不错,只将来做了王爷皇帝,到时候三宫六院,争风吃醋,哪还有碧丫头的位置,她本就淡泊名利,那样的生活,她未必欢喜,她祖父在世的时候从不跟富贵人家攀亲,更何况是皇亲,韩家不一样,世代书香,家风甚严,韩家老太爷尚在,韩三舅夫妇为人宽和,碧丫头进门吃不得苦,也自在,给人做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姑娘,再有碧丫头的性子咱们都知道,这孩子太善良,没有心机,我只要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徐妈妈点点头,“还是老太太思量地周全,可是韩家那边,老太太可是露了口风?”
老太太道:“把碧丫头送过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只等碧芙及笄后成婚!”
徐妈妈有些担忧道:“那姑娘知道吗?若是姑娘不同意怎么办?”
听徐妈妈一提,老太太也有些顾虑,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善良,即使心里不愿也不会忤逆自己,倒是有些委屈她,可又一想,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她父母不在,她这个祖母怎能不为她打算,道:“我的苦心她定会理解的,没有比韩家更好的了!”
永州庄园,一年轻的公子正忙着翻晒院子里的花草树根,窗前坐着一少女,她一身杏黄色撒花烟罗衫,袖子微微撩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碧玺香珠手串搁着桌案发出几声脆响,纤纤玉手提笔绘画,半响,把笔搁在笔架上,吹了吹,递给旁边的小姑娘,“去问问你叔叔,这草叫什么?”
小丫头拿着纸小跑着出去了,不大功夫跑回来脆声道:“叔叔说了,叫龙蛇草!”
少女伸手摸摸小丫头的脑袋笑道:“阿妍真乖!”
小丫头扒托着下巴盯着少女手里的画,笑说:“小姑姑,你画得真好看!”
小丫头叫韩妍,韩惇的女儿,韩惇夫妇一直住在庄园,生有一儿一女,长子在衡州丘尼书院读书,韩大嫂子要照顾丈夫,又舍不得孩子,留了这丫头在身边,请了一个先生教导,碧芙韩悦几个时常来庄园,这丫头跟碧芙投缘,喜欢黏着这个小姑姑,韩悦说她小跟屁虫。
韩恪大半的时间都在永州,每回来了,碧芙都喜欢帮着他晒晒花草做药,韩恪把庄园的花草都弄过来研究,碧芙无事,一一给画了出来,记录其形态特征,生长习性,主治功能,如何配制等等,韩恪有了这个帮手,自然喜欢,倒是韩悦怨她哥哥跟她抢妹妹,一个人跑去遛马,永州庄园前几年弄了一小马场,还是韩三爷喜欢马,韩恂得了信儿,也闹着要来,这孩子从小向往什么侠士,学骑马射箭比读书还有热情,这点庆哥儿倒像他亲兄弟。
不大功夫,外面一阵风似地进来个高挑的姑娘,她一身杨桃色马装,脚踩墨青色马靴,头发高高束起,手持马鞭,眉眼俊俏,神采飞扬,老远就喊:“阿碧!”
韩恪抬头见妹妹满头大汗,摇头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先去洗个澡再过来!”
韩恂跟着后面进来黑着脸道:“我说二哥,韩悦也快十四了,你是不是该管管。”
韩悦把马鞭扔在一边,道:“哥哥,阿碧,你们不知道,刚刚我跟三哥赛马,他输了!”说着大笑起来。韩恂僵着脸,还好意思提,若不是她使坏耍把戏,他能输吗?
韩恪放下手中的药草道:“韩悦,母亲交给你的活计做了没有?”
一提针线,韩悦的脸顿时垮下了,“哥,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瞧瞧我这手指,都让绣花针给扎的,那玩意儿可真不好使。”
韩恪道:“我瞧你马鞭拿得顺溜,怎么针就拿不动,这回母亲要关你,我可不帮你说话,拘在家里最好。”
韩悦急忙跑过去娇声道:“哥哥,好哥哥,你可得救救妹妹!”
碧芙听了,搁了笔,哧一声笑了,韩悦忙跑过来道:“阿碧,你可要帮我说话!”
韩妍小丫头在一边做着鬼脸笑道:“悦姑姑羞羞!”
韩悦叉腰故作生气道:“你这鬼丫头,姑姑平时白疼你了!”
韩恪叹道:“你也不小了,每回拉着林妹妹帮你做针线糊弄母亲,瞧瞧小妍儿都笑话你呢!”
韩悦等瞪了韩恂一眼道:“反正你欠我的记住了!”说完,撒腿就跑。
韩恪摇头,每回都这样,不是岔开话题就是开溜,偏偏他也狠不下心,看了看韩恂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韩恂抓了抓脑袋,“你这妹妹向来刁钻古怪,她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过两天是永州一年一度的庙会,韩恂这才知道韩悦的主意,这是要他领着去逛庙会,永州民风开放,只韩三爷知道女儿的性子,怕她出去闯祸,且她年岁渐长,尚未婚配,因此叫韩惇夫妇看着不让出门闲逛,这才拐着弯设计韩恂叫领着出门。
韩恂不肯,“若叫三叔三婶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
韩悦咬牙道:“不用我爹娘动手,我如今就回去告诉祖父,说是你摔坏了他的砚台跟花瓶!”
韩恂顿时气短,那是祖父最爱的东西,听说是宋代的珍品,偏偏被人拿住了短儿,只得道:“可是你一姑娘家,花枝招展的,我可护不过来!”
韩悦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回去换上男装,这几年她时常扮作公子模样溜出去,男装穿得比女装还顺溜,又拉着碧芙换,碧芙深知不妥,不肯去,韩悦道:“本来我也不用跟三哥打赌,我自己一个人去也无事,这不是要带上你嘛,你瞧你长得细皮嫩肉,水灵灵的,身子骨自然不如我,若磕着碰着,回来我也不敢交差,你若不去,可对不起我。”
碧芙为难道:“那咱们还得跟大哥大嫂还有二哥禀明才好。”
韩悦跺脚道:“说了咱们就去不成了,我跟你说,这庙会可有意思了,什么玩意儿都有,不去可是要后悔的。”
韩悦见她犹豫,继续说服道:“你放心,这拳脚功夫我也会两下子,到时候谁敢欺负你,吃你姑奶奶一拳。”
碧芙瞧她架势,好笑道:“我瞧你倒不像是去逛的,倒像去打架的!”
经不住韩悦软磨硬泡,碧芙换着男装被她生拉硬拽地出了门,韩恂瞧她两架势,直摇头,这一个不够还来两,忙把碧芙拉倒一边道:“林妹妹,你好人不学学她做什么?”
韩悦瞪着眼,拿折扇朝他一挥展开,道:“我不是好人,你是好人?”
韩恂摸摸鼻子,忙往后退,无奈道:“我这不是担心林妹妹嘛,她跟你可不一样,若是有了闪失,祖父跟我爹还有你爹得拿家法伺候我。”
韩悦豪迈地拍着胸脯道:“你只管照顾林妹妹,不用管我,怎么说我也会两下功夫。”
韩恂瞅瞅她心说,叫我管我也不管,只得道:“那走吧!”
结果到了街上,韩悦跟只野猴子似的,东跑西窜,哪儿都好奇,见着什么稀奇的都要买,可苦坏了韩恂,本就是偷着出来的,也没带个小厮,他就代劳了,碧芙见韩恂苦不堪言的样子,心中暗笑,忙拉着韩悦制止道,“姐姐,你别买了,这么多东西待会儿拿回去大哥大嫂知道了怎么好?”
韩悦听着也是,再瞧瞧韩恂那可怜样,瞧着后面有个酒楼,笑道:“三哥,你进去点几个菜,我跟妹妹去买些女孩家的东西,回头来找你一起吃饭!”
说完拉着碧芙就走,韩恂本想跟去,只自己的手臂实在酸是抬不动了,忙去酒楼,叫了小二点菜等她两人。
碧芙问:“姐姐,你有什么女孩家的东西要买?”
韩悦眨眼笑道:“哪有什么东西,那些钗环玉翠胭脂水粉我又不喜欢,不过叫他去歇着,前面有杂耍,咱们去瞧瞧!”说着拉了碧芙拨开人群就朝里挤。
平日深宅闺秀哪里能瞧着这些杂耍,韩悦本就大大咧咧惯的,看到精彩处,跟着一起拍手叫好,偏她本就是个姑娘家,那声音、五官、耳洞是瞒不了人的,旁边几个无赖混混早就注意了,打前的那人朝其他几个使了眼色,几个人立刻在人群里推搡,韩悦还好,碧芙一个不妨被人绊了一脚,韩悦听见骚动,回头见一神情猥琐的男人正要去扶碧芙,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了碧芙往杂耍圈中退,见几个人围上来,怒喝道:“什么人?”
那人歪着嘴角乐道:“姑娘好身手!”
这一声姑娘,韩悦和碧芙心中一惊,韩悦紧紧握着碧芙的手。
那人瞧着碧芙虽是一身男装,只这眉眼生得十分出色,若是换上女装不知是何种风情,心中瘙痒难耐,如看见山珍海味一样,今儿非得弄到手品尝,摸了摸嘴角笑说:“姑娘,咱们去那边坐坐,喝茶聊天!”
还不等碧芙开口,这韩悦就是个急性子,闻听此言,胸中怒火难克,啐了一口道:“哪来的狂徒!”
众人都知这领头的就是永州城里的地头蛇,谁也不敢招惹,那地头蛇见软的不行,把手一挥,顿时有人上前要拉扯二人,韩悦见两人上前,提脚就乱踢一通,两人抱腿痛得嗷嗷叫,都没想到这丫头还有两手,那领头的道:“奶奶的,是个烈货!”
碧芙见人多势众,怕吃亏,忙道:“姐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韩悦心中也打鼓,夺了杂耍老板的锣朝后扔去,推开人群急往外跑,出了圈子才知走反了,离韩恂的酒楼越来越远,后面那几个人喊打喊杀地在后面追,韩悦也顾不得了,只拉着碧芙狂奔,偏有个小孩从巷子里蹿出来,碧芙怕碰着孩子,本能地闪身,偏偏速度太快摔了下来,韩悦又跑回来,焦急道:“妹妹,你怎么样?”
眼见后面人追上来,韩悦急得满头大汗,领头的喊道:“看还往哪儿跑?”
韩悦急地了不得,只得半抱着碧芙往巷子里躲,那领头见状,狂笑,伸手就要拉扯,只见啪啪啪几下,几个石子飞过来,正中几人脑袋上,疼得嗷嗷叫,韩悦回头一瞧,几个人吓得东看西瞧,见无人,正侥幸要上前,又是一堆石子飞过来,皆打在手指膝盖等关节处,吓得几人抱头而逃。
韩悦大笑着喊道:“哎,你们别跑啊,叫姑奶奶揣一脚!”
碧芙扶着墙脚站起来道:“好了,咱们快走吧!”
韩悦转了一圈疑惑道:“这是谁啊,身手这么好?”
碧芙环顾四周,不见半个人影,道:“或许是个好心人!”
韩悦嘀咕道:“既是搭救咱们为何不现身,神神秘秘的。”
碧芙心中也觉得奇怪,外祖家都是书香门第,何时结交过江湖人士,刚刚那个人绝对是个高手,只眼下也顾不得了,忙拉着韩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走了几步,就见韩恂赶过来,见韩悦狼狈地扶着碧芙,道:“韩悦,你这又是哪儿端了马蜂窝了!”
这事确实赖她,韩悦也不像往常那样跟韩恂斗嘴,只得道:“三哥,你快过来瞧瞧妹妹。”
韩恂忙跑过来瞪着韩悦说:“你不是吹嘘自己很有本事的嘛!”说着忙问碧芙:“林妹妹,你要不要紧?”
碧芙只觉得脚踝疼,恐怕是刚刚扭着了,想想真是悲催,怎么老扭伤,这么一想心中一顿,第三次了,头两回也是这样扭伤,都碰着三哥哥搭救,自打伯爵府一别,再也没听说过他的事,也不知如今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