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变得苍白——白得像个死人!看得出来他腿软了,扶墙硬撑着,好一会儿才小声问:
“这个……您也看过了吗?”他的音量低得好像只有空气从嘴里吐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骗他说“我看过了”,我们的表情就先藏不住了,因为这个孩子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我以为他要说话,可他还是不张口。我只好问他:
“关于这封信泄露出去的军事机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他的表情泰然自若,说:
“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句话,它不会妨碍谁,也不会伤害谁。”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我拿不出证据证明他在撒谎。该怎么办呢?我想。忽然一个办法冒出来,帮我解了这个难题,我问:
“‘大老板’和‘崇高的联邦同盟’你全都不知道?你说信是别人伪造的,跟你没关系,是真的吗?”
“是,司令,是真的。”
我故意放慢速度,把那根麻绳一点一点抽出来,放在他面前,观察他的表情。威克鲁无动于衷,睁着眼睛看了它一会儿,又抬头讶异地看看我。我窝了一肚子火,忍不住地想爆发,可还是强压着,用正常的语调说:
“看见了吗,威克鲁?”
“看见了,司令。”
“认识吗?”
“看起来像根绳子。”
“看起来像?这就是一根绳子吧。你不认识吗?”
“不认识,司令。”他的语气坦然得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做了这么恶劣的事,他的沉着几乎令我叹为观止了!我有好几秒钟没说话,故意停了一大会儿,好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有分量。感觉差不多了,我站起身,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加重语气说:
“隐瞒事实可救不了你,孩子,救不了你。这是你给‘大老板’的信号,这根绳子,是放在江边一门大炮里的——”
“大炮‘里’?不,不是,肯定不是,不是在大炮‘里’,它应该是在炮栓缝里的!——是,就是在缝里的!”他说着,腿一软跪下了,握起双手,十指交叉,仰着脸看我——这张脸吓得惨白惨白的,真让人于心不忍。
“不是炮栓,是在大炮‘里’。”我肯定地说。
“啊?是哪里出了问题?上帝啊,这下我完了!”他猛地蹦起来,左冲右撞,从抓他的人手里挣开,竭力想逃跑。他肯定是逃不掉的。等他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扯着嗓门儿哭,抱着我的大腿不撒手,语气哀怜地说:“啊,求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吧!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他们会杀了我的,我连一分钟都活不了啊!求您帮帮我,救救我啊!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您!”
我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把他的情绪安抚下来。我等他不那么害怕了,神智不那么混乱了,才开始详细问他。他两眼盯着地面,毕恭毕敬回答我的问题,时不时还要拿手去抹他那止不住的眼泪。
“这么说,你背叛我们是自愿的?”
“是,司令。”
“你是特务?”
“是,司令。”
“从头到尾,你都是在遵照外面的指令行动?”
“是,司令。”
“你心甘情愿?”
“是,司令。”
“做得带劲儿吧,啊?”
“是,司令,反正撒谎也没用。我是南方人,我的心向着南方,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南方。”
“这么说,你那些悲惨的经历,还有家人被杀的事,全都是编出来蒙人的,是为了混进炮台编的故事了?”
“是他们让我说谎的,司令。”
“这么说,你就情愿背叛帮助过你的人,恩将仇报吗?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有多恶劣吗?啊,误入歧途的孩子!”
他站在那里只是抽泣。
“好了,先不说这个,问你点儿正经的,谁是‘上校’?怎么才能找到他?”
他听到这个问题,开始号啕大哭,连声请求说,不要再问了,如果告诉别人,那些人会把他打死的。我恐吓他,如果他不说实话,我就把他丢到监狱里关起来。同时安抚他,只要他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会保障他的安全。但他一副坚定不移的表情,死活不张嘴,一个字也不肯说。我没办法,带他往监狱里走。到了监狱,他探头一瞧就变了脸色,哇哇大哭,请求我说,只要放过他,他什么都肯说。
回去以后,他不止说出了“上校”是谁,还把他的容貌穿着都描绘出来了,并且说,到最大的那家旅社里就能找到他,他的穿着很一般。说完他又闭嘴了,我只好再恐吓他一番。他这才告诉我“大老板”是谁,接着也描述了一番他的长相。他还说,要找“大老板”,可以到纽约证券街十五号,他的假名字是盖勒特。我马上发电报通知纽约警察局,把盖勒特这个名字和威克鲁描绘出来的长相告诉局长,让他把这个人抓起来好好看管,过段时间我会叫人把他提出来。
“好吧,”我说,“‘外面’应该还有同伙吧,在新伦敦?说说这些人吧。”
他告诉了我三个男人的名字和两个女人的名字,一番描述以后说,他们也都住在最大的那家旅社里。我一边审问他,一边不动声色,让人去把这些人和“上校”都抓来,关进炮台。
“现在,告诉我你在炮台里的同伙。”
我怕他又说谎,就把从那两个哨兵身上找到的纸条拿给他看,告诉他,有两个人已经在我们手里了,所以最后那个他非招不可。这办法太管用了,他吓得连自己的声音都控制不住了,嘶喊着说:
“啊,求求您别问了,他会立刻杀了我的!”
我说:“别傻了,我会让人保护你的,而且军队集合的时候是不准带武器的。”我把所有的新兵集中到一块,只见这小混蛋瑟缩着身子,一路走一路抖,还硬撑着想表现得镇定自如。他在新兵们面前一个一个地走过去,然后停在一个人身边,吐出一个字。他离开五步不到,这个人就成了俘虏。
我们又找了个时间,先把威克鲁叫过来,再把那三个人带进来,让其中的一个往前站,说:
“威克鲁,这次你要小心了,知道什么说什么,别撒谎。你面前的这个人,他的情况你了解哪些?”
威克鲁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于是不管不顾地盯着这个人,洋洋洒洒抖落了一大堆,他是这么说的:
“他其实叫乔治·布里斯多,是新奥尔良人,两年前是一艘邮船上的二副,那艘船名叫‘圣殿号’,沿海岸航行。他杀过人,下手很狠。有一次他用一根绞盘棍子打死了一个水手,那个水手叫黑德;还有一次,他让一个甲板苦力扔铅锤,这根本不是甲板苦力的工作,那个人不肯做,他就把这个人打死了。这两次杀人都让他坐了牢,现在他是上校派来的特务。一八五八年发生过一次海上爆炸,是‘圣尼古拉号’在孟菲斯那边出了事,那时候他是这艘船的三副。伤亡乘客全都集中到一艘船上送回岸的时候,他抢他们的东西,让人抓住,几乎打死。”
他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大堆,把这个人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威克鲁说完以后,我问这个人:
“这些话,你有要反驳的吗?”
“司令,说句大不恭的话,他根本就是乱扯一气,说谎说得也太没边儿了吧!”
我把这个人送回监狱,再把剩下的两个一一叫过来对质。情况和第一个人差不多,威克鲁把每个人的背景都说得清清楚楚,叙述清晰,语气果断。可我反问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都一脸愤慨,说这孩子根本就是在扯谎——他们什么都没供出来。我只好把他们重新关押,再把其他嫌疑人叫过来。
情况还是一样的,威克鲁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家是哪儿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可这些人听了全都矢口否认,没有一个肯招的——男人火冒三丈,女人啼哭不止。他们说自己是无辜的,从西部来,而且爱联邦胜过爱其他的一切。我听了心烦,只好把他们送回监狱,详细追问威克鲁。
“一六六号是什么地方?谁是‘乙乙’?”
看样子这个问题触到他的底线了,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各种方法用遍了,他就是不肯说。时间紧急,我不得不来点儿狠的了。我绑起他的大拇指,把他吊在半空。他感到疼了,而且越来越疼。他开始尖叫,尖利的声音我听了都难受。但我撑住劲儿,不放他下来。没多久,他惨叫着说:
“啊,快放了我吧,我什么都说!”
“你先说——说了我就放你。”
对他来说,每一分钟都是个煎熬,他只好说:
“一六六号在雄鹰旅社!”这个旅社在江边,是给码头工人、干力气活的人住的下等旅社,旅社里来往的也都是这等身份的人。
我这才把他放下来,问他,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今晚拿下炮台。”他哭着,语带抵抗地说。
“行动的指挥者都落网了吗?”
“还没,除了落网的这些,还有要到一六六号开会的一些。”
“那‘切记辛辛辛辛’是什么暗语呢?”
威克鲁闭口不言。
“把一六六号的通行口令告诉我。”
仍然不言。
“那些○和■指的是什么?快回答!不然再把你吊起来!”
“我不能说!你杀了我吧,随便你想怎么样吧!”
“别犯浑,威克鲁,要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想清楚了吗?”
他语气坚定,说:
“想清楚了。我爱我的故乡,那里正遭遇不幸。这全怪可恶的北方,我恨这里的一切。所以,尽管杀了我吧,我不会再说了。”
我只好又绑着他的大拇指把他吊在半空。这可怜的孩子疼得不行了,喊叫的尖利声让我听了都觉得刺痛。但就算这样,他也还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不管我问什么,他都只说:“杀了我吧,尽管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看样子他是真的死也不肯说,没办法,我们只好放他下来,送回牢房,让人好好看着。接着,我们又是拍电报给军政部,又是为袭击一六六号做准备,足足忙了好几个钟头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