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此与事实完全不符。新四军首先进攻邻近之友军……
潘大使:新四军为数不过六七千人,何敢进攻邻近之大军?
蒋介石:新四军之违纪抗命,已非一日,由来已久。余可保证:新四军之种种宣传,纯为谣言,绝不可信。贵大使如欲知其详,余当派贺主任详加说明。新四军违抗命令、伤害友军与妨碍抗战之事,自去年春季以来,先后在江北袭击友军,指不胜数,中央军一再宽容,冀其终能觉悟……
潘大使:请问委员长今后如何把握大局?
蒋介石:我保证大局绝不因此次事件而有任何变动。中国当继续抗战,直至最后之胜利为止。
潘大使:请问今后新四军在江北之部队,将如何处置?
蒋介石:新四军已经解散,再无新四军问题可言。余已为贵大使言明,此绝非政治或党派问题……总之,更无损及抗战力量之顾虑,此乃余所能自信者也。
蒋介石还是将屎盆子扣在了新四军头上。
但苏联对事件的反应仍很强烈。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及外贸部长米高扬拒绝出席1月17日晚由中国驻苏大使邵力子举行的招待晚宴。这是他到任后的第一次宴会,本来苏外长已答应出席,但到下午4点忽来电话说有重要公务,改期再来。这在外交惯例上是没有的事,对邵力子来说也是晴天霹雳。他立即驱车去苏联外交部,按重庆来电解释皖南事变。邵力子富有正义感,对此事也觉难以自圆其说,勉强措辞,刚一说完,苏外交次长洛佐夫斯基就不客气地说:“苏联人决不做可使敌人快心的事,请问大使阁下,日本人对此事件高兴不高兴?请转告贵国政府,勿做使敌人快心的事。”
邵力子左右不是,又按重庆的电报意思说了几句:“对于新四军的处置,不得不严明赏罚,以利抗战,对于其他政治及党派,绝无关系,请勿系念。”
苏方为避免干涉中国内政之嫌,向来不对中国大使提及有关中共及其军队的事情,但这次却不顾及,洛佐夫斯基对重庆政府的做法一再追问:“如果真的不扩大与妥善处理,就能不影响抗战的把握吗?”
邵力子不好回答。这时重庆外交部、侍从室给他的电报很多,为的是真反共而又伪亲苏,想继续得到苏联的军事援助。邵力子聊以自慰的是,事变后苏联并未提出减少援助的话。
苏联对中国的事情渐渐谨慎起来,是有点自顾不暇。它获悉德军将于6月进攻苏联的情报,其中包括中方提供的情报后,乃于1941年4月13日,与日本签订了《日苏中立条约》,并发表联合声明,宣布日本尊重蒙古人民共和国的领土完整与不可侵犯,苏联尊重“满洲国”的领土完整与不可侵犯。这个声明显然是有害于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参加日苏中立谈判的日方代表是松冈洋右。他自诩这是他“力学外交的杰作”:当他从柏林到莫斯科时,先在有名的强手斯大林心目中造成一个谜:他特意去列宁格勒游玩,以消磨时间,而他早就决定了回东京的火车时间。当他一回到莫斯科,便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了协议。他认为他这种疾风迅雷般的“物理学”手法,而且没有超越限度,取得了巨大成功……
中国政府立即于第二天发表声明:苏日的宣言,对中国绝对无效。外交部也致电邵力子,切实摸清苏方对华态度。莫洛托夫说:“此次苏日订约基于苏联保持和平,并不涉及中国问题……苏联对中国继续抗战问题,毫无变更。”邵力子从英美驻苏大使处得知“日苏此次未另有密件”,所谓日苏间另有两项密约的传闻不确。
同时,苏驻华大使潘友新亦于4月19日向蒋介石说明,日苏条约与中国无碍,苏联对中国的政策始终一贯,并不改变。蒋介石担心的还是怕失去苏联的援助,所以不想造成反苏的印象,连报上也不许刊登反苏言论。他自己则对部下解释说:“条约嘛,对苏有利,亦可谓苏联对日计划之成功,对日本嘛,则有害无利……”他怀中揣的另一本账是,德国不久将进攻苏联,日苏德关系不久亦将有所变化,他决定维持对苏关系,对苏日中立条约也不予理睬。
1941年6月22日,蒋介石亦喜亦忧的事发生了:德国大举进攻苏联。蒋介石喜的是德苏交恶,祸水引向了欧洲;忧的是,万一苏联不支,德日打通欧亚战场,与中国又甚为危险……
“霸王次长”
在第二次反共高潮被击退后,国共两党的关系比皖南事变时稍见缓和。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后,特别是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随着英、美、苏进一步合作,国共关系出现了好转的趋势,周恩来与国民党将领的交往依然频繁。但国共谈判没有新的进展,双方关系相当冷淡。
1941年5月7日开始,日本侵略军在华北突然发动大规模的攻势,进攻重点是山西南部的中条山地区。日方出动的兵力有六个师团、三个旅团和伪军张岚峰等部,共十余万人。中条山脉地处山西南部,绵延300多里,有许多利用山石挖成的防御工事,是国民党军队在华北敌后的最重要的据点。但日军发动这次攻势时,负责中条山军事工作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被蒋介石召至四川,远离前线。一开始,何应钦亲赴洛阳指挥。尽管不少将士拼死奋战,但由于国民党忙于内部摩擦,军队士气低落,何应钦又指挥失当,改变原有部署,调走部分主力部队和中央炮兵团,在中条山实行单线防御,如此一来,国民党军队在中条山战役中遭受严重失利,丧失七万多人。国内舆论大哗,纷纷指责党军无能。
何应钦躲在营中,气急败坏地摆弄那个金烟斗。
他的次长刘斐,即前文所说的刘为章也是坐立不安。蒋介石叫他去向周恩来交涉,就说中条山之役失利完全是八路军没有配合作战。
刘斐是桂系的智囊人物,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人说他的发迹起于与名医邹亦经之女邹碧坤的结合,日后他进入军界,完全是仰仗其岳父同桂系的特殊关系。当年白崇禧带兵入湘作战,士兵多不适水土,染病在身,连白本人也病倒榻上。邹亦经被请到军中行医,手到病除,患者尽数痊愈,桂系官兵感谢不已。邹由此结识白崇禧,并将女婿刘斐引荐白崇禧,从此,刘斐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也同桂系结下了难解之缘。
刘斐为人正直,在重庆经常与一些共产党人接触,也保护过千家驹、李四光、胡愈之等进步人士去桂林从事文化活动。但他又比较固执,在讨论和制定作战计划时,总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连当时的军令部长陈诚也得让他三分,甚至当他的意见与蒋介石相左时,他也敢于“冒犯”,一时被国民党军队称之为“霸王次长”。
当他这次面对周恩来坐下时,竟也“冒犯”起来。
刘斐指责道:“你们八路军在西北集结重兵,而面对日军向中条山的进攻不予打击,不配合友军行动,是何道理?”
周恩来当然不会沉默:“我军在华北及各地配合友军打击敌人,从未停止过。
所获战绩,妇孺皆知,并为国际人士所称颂,怎么叫不打击敌人?至于与日妥协,移兵西北,打通国际等等,纯属捏造。”
周恩来越说越气:“反之,半年来,尤其是近四个月来,反共成为高潮,辱我党为奸党,我军为匪军,到处打人,骂人,杀人,在西北更是彰明较着,这你不是很清楚吗?”
刘斐无言以对,只好回去如实报告蒋介石。蒋介石想了想,吩咐刘斐:“你通知周恩来,明日我亲自与他谈话。”
但蒋介石真与周恩来坐在一起时,已经没了昨日与刘斐谈话时的冲动,只是说:
“能配合行动就好,只要有成绩,我决不会亏待你们,军饷弹药自然发给,捉的人我会命令他们放的。根本问题也可以谈好。”
周恩来没说什么。
蒋介石又催问:“这个事情你是否报告延安了?你快些请示延安,请毛泽东答复配合中条山作战问题。”
周恩来告诉他:“中共中央已电八路军总部拟具作战计划,这个事情我请委员长通知卫立煌和阎锡山,让他们直接同八路军总部联系。”
然而事情并不像蒋介石说的那样轻松。
5月12日,国民党参政员许孝炎在宴会上公然向新闻记者宣称:中条山激战时,第十八集团军拒不遵命配合对敌作战。周恩来在第二天列举事实向中外记者驳斥许的谎言,以后又一再要求国民党当局更正。18日,他向美国通讯社声明:外传所谓“八路军不抗日,打中央军”之说,全系日寇造谣中伤。
国民党还是不肯罢休。于21日在一向标榜中立的《大公报》,发表一篇题为《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的社论,重复了上述谣言。先说:“十八集团军集中晋北,迄今尚未与友军协同作战。”再说:“我们相信统帅部必然已有命令,要十八集团军参加战斗。”并且以貌似公正的口吻写道:“在国家民族的大义名分之下,十八集团军应该立即参加晋南战役,在其向所服膺的团结抗战精神之下,十八集团军更应该立即赴援中条山。”由于《大公报》在国民党统治区内有相当大的影响,周恩来看到报纸后,当晚就写信给该报的负责人张季鸾、王芸生。信中列举了八路军、新四军的战绩,巧妙地暴露了国民党没有给它任何补给,并讥讽国民党中条山战役失利而诿过于人的种种“抱怨”。信中写道:“我们一向主张团结抗战,而且永远实践团结抗战。去年华北百团大战,战中未得到任何配合,战后未得到任何补充,虽中外电讯竞传捷音,贵报备致奖誉,而犹为人诬为虚构战绩,然我们并不因此抱怨。……尽管十八集团军饷弹俱断,尽管无任何友军可以配合,尽管有人造谣说十八集团军已撤回陕北,然事实胜于雄辩,十八集团军终于击破了敌人扫荡。虽弹药越打越少,但我们更不会以此抱怨别人……”
《大公报》社论把事情说成:仿佛整个华北战场只有一个中条山。周恩来在信中指明:山西高原并非仅限于中条山。敌寇所以难以渡过黄河,不仅因中条山留有中央大军,握此北方锁钥,且因山西所有高原都控制在我军手中,方使敌寇三年多屡试渡河,屡遭失败。他给《大公报》提出了一个它难以拒绝的要求:希望“贵报一本大公,将此信公诸读者,使贵报的希望得到回应,敌人的谣言从此揭穿。”
《大公报》无奈,只好在两日后全文刊出周恩来的信。这封信在蒋管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毛泽东也看了信,指示延安的《解放日报》发表并广播,致电周恩来:“你那封信写得很好。”
周恩来还给蒋介石写了信,质问他为何出此谣言,居心何在。蒋介石没有回信,却派来了刘斐。刘斐已不像前次那样无理,口气缓和地说:“不要误会,委员长没有别的用意,他只是希望十八集团军有战报。”
“战报多得是嘛。”周恩来说着起身打开保险柜,从中拿出八份战报,交到刘斐手中,“这八份战报你可先带给委员长,我希望中央社将其发表,以正视听。”
刘斐连连称诺。
刘斐走后,周恩来想到事情的另一面,连电延安,建议由朱德出面致电国民党当局,向他们提出质问。周恩来还替朱德想好了词,届时写上:“前方浴血抗战,后方血口喷人,势难使死者瞑目,生者心安……”另外他对华北战事也提出建议,最好抓住一两个要害地段或要害地点,狠狠地打一仗,切断它几天,将这个声势影响国内外;八路军要立送战报。周恩来提醒毛泽东:从近日《大公报》和《商务日报》发的社论看,国民党怕我们另立一个中心。我们可以不忙答复,只是从正面做文章反驳。毛泽东同意。
但是,国民党顽固派的挑衅并没停止。
周恩来又找刘斐谈过多次,对方表示看委员长怎么说。
罗斯福特使居里访华重庆。八路军的“外交官”们对局势忧心忡忡。有时他们议论起来,总觉得政府西迁以来,国民党的各个领导集团都没有实行武力抗战的决心,却为复活各自的派系独裁而费尽心思。日军占领武汉后,停止了大规模进攻,中国军队的军事行动也随之缩小了。在相对稳定的战线上,战事显得比较平静。
除了汪精卫集团,没有人敢接受日军的和平方案,公开主张投降,即使在重庆遭到猛烈的轰炸之后,也没有人敢这样做。可是中国人对政府的期望也落了空,政府并没有实行它所承诺的进步改革,也无意动员所有的政治、经济力量和人力进行抗战。
重庆的外国人多了起来,特别是美国人。住在重庆的外国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他们是商人、传教士和总领事馆的官员;另一部分是因战事随政府和大使馆一起疏散来的。对中共同情的外国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美国太平洋学会的成员。
在这个学会成员中,引人注目的是包括身为罗斯福总统行政助理、而多次到过重庆的居里,以及由美国务院派来中国供职的外交官范宣德和谢伟思等人,又由美国推荐给蒋介石的政治顾问拉铁摩尔,也是该会的一个成员。中国的冀朝鼎、日本的尾崎秀实、西园寺公一等人,也都参加了该会。
皖南事变前,罗斯福派遣居里来华访问,带来了总统转蒋介石的一封信,其中写道:“在万里外的我们看来,中共似乎是我们国内所谓的社会主义者。我们赞同他们对农民、对妇女、对日本的态度。据我看:这所谓共产党与国民政府之间,相同之点殆多于相异处。我们希望双方消泯歧见,更密切地合作,俾有利于对日本作战的共同目标。”
居里表示,他要与重庆的中共代表周恩来和苏联大使潘友新会面。蒋介石满脸不高兴:“你不要被中共分子的花言巧语所骗,你要知道,各国共产党不是为自己所属的国家的利益工作,而是为第三国际;第三国际反对中国对英、美两国的密切合作,特别是他们不愿见中国与英、美两国立于同一战线上。这两点请你转达罗斯福总统。”
2月13日,为了阻止居里与周恩来的会见,蒋介石命陈布雷召集国民党党政军联席会议,令众人想一个周全之策。有人提出软禁周恩来,使会见泡汤。
主和派将领张治中急了:“这怎么行?软禁得了一日,软禁得了一世?再说,国共合作时代,软禁周恩来岂不意味着国共全面破裂?”
此话一出,会场顿时炸了窝。有的高声说话,有的默默地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抽烟的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喝茶的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天花板都要塌下来。群议纷纷,莫衷一是。最后,陈布雷只好采纳侍从室第六组组长唐纵的建议,先派一得力人员在居里、周恩来见面之前,先给居里一谈,大灌米汤,希望收到先入为主的功效。陈布雷据此上报蒋介石。
居里并不为蒋介石所动,在2月14日与周恩来会见。周恩来欢迎他的到来,并为他提供了国民党制造摩擦的材料,郑重地说:“蒋介石如不改变反共政策,势将导致中国内战,使抗战停火,而便于日军难进。”
居里诚恳地点点头:“美国赞助中国统一,反对日本。”
从周恩来那里出来,居里又去找蒋介石,正式声明:“美国在国共纠纷未解决前,无法大量援华,中美间的经济、财政等各问题不可能有任何进展。”
蒋介石不满地摇摇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