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说:“群众之所以闹事,和马县长本人的出身有关。别人不知道,你徐先生应该最清楚,我们那边最厌恶从我们那边出去的人(指中共的叛徒),陕西省政府不应该派这种人来,故意使我们难堪。群众心里有气,故而出事。”
徐恩曾没料到周恩来有这样一说,原本伶俐的嘴此时一张一合,与随从愕然相望。
周恩来接着说:“那位马先生党性很强,干党务工作,是把好手,至于干政治工作嘛,特别是独担一县之长,哈哈!”周恩来张开一臂,竟大笑起来,并做了一个手势:两臂从左到右转了一圈。他的意思是说政治工作,包括县长的工作不能直来直去,与群众顶牛。
徐恩曾看着周恩来连说带比划,反而失去了辩驳的能力,连原先准备的话也忘却了。他喃喃说道:“对不起,没想到我们犯了贵党的忌讳……”并起身致歉。随去的中统四科科长孟真后来深有感触地对人说:“我和周恩来仅有一面之缘,亲自领教了周恩来的才智和手腕,细数国民党中同一阶层中人,我数不出谁能和他相比。”
而后,周恩来偕同刚从南岳返渝的叶剑英,会见蒋介石,商谈边区问题。蒋介石一口咬定:“非边区停止向外进攻,不必谈判具体问题。”
周恩来当即反驳:“并非我们进攻,乃被人所攻。”
蒋介石瞪眼,将桌上的报告扬了扬:“究竟是谁进攻谁,我接到的报告还少吗?”
“这是边区的自卫行动!”
“是不是自卫,不能你说了算!”
“双方派员调查嘛!”
“好,我同意调查!”
周恩来告辞后,蒋介石又抓住徐恩曾失败的“外交”,把一肚子火倾泻到他头上:“你们都是饭桶,完全被周恩来牵着鼻子走!”徐恩曾一声不吭,忍着蒋介石的数落。蒋介石渐渐消了火,还在喋喋不休:“你们搞情报还可以,但是外交口才太差。我们党教导这么多人才,为何就不能找到周恩来那种辩才,那种随机应变的谈判专家?”
蒋介石身边缺乏谈判专家,却不乏制造摩擦的专家。
陕甘宁周围的摩擦事件不断,且有升级的危险。为了研究解决办法,周恩来于6月18日离渝返延。路经西安时,他会见了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主席蒋鼎文,同他研究调解陕甘宁边区周遭的摩擦事件。7月,边区形势趋于缓和。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陕甘宁边区周围刚露出太平的曙光,河北一带又是乌云压城。6月22日,国民党河北省政府民政厅长兼民军总司令张荫梧突然率领5000余人,配合日军对冀中各县的扫荡,偷袭驻深县的吕正操部,杀害八路军指战员400多人。吕正操率部奋起反击,经过一天激战,除毙伤外,俘获张部旅长以下2000余人,张荫梧只率十余人逃出。周恩来预料,此事不会简单化解。7月2日,他从延安电告朱德、彭德怀,指出:冀中解决了张荫梧部,但张逃脱后必乱打电报,影响重庆在其他各处实行进攻,“务请你们将张进攻冀中实情详报蒋、何、陈、李(济深)、冯(玉祥)等,并说明不得已自卫之原因,以证明责在张荫梧而不在我”。
果不出周恩来之所料,张荫梧逃脱后,立即致电蒋介石,诬告八路军挑起事端,制造严重事件。7月22日,周恩来接到陈诚的抗议电。十天后,周恩来复电痛陈事实真相:“查冀中、冀南迭经敌之扫荡,均恃十八集团军之贺、刘两师及吕正操部坚持苦撑,始克保全现状……不仅华北军民有口皆碑,公认战绩;即在敌方广播,亦只认与八路军激战。不谓乃鹿主席、张厅长不知是何居心,必欲诬八路军见敌潜逃,进攻友军。弟虽不敢谓鹿主席之弃冀南而往豫北为畏敌潜逃,但张厅长之在深、冀两县所发生之武装冲突,都由于张部挑衅,首先包围吕正操部引起。现张部乔司令明礼尚在吕部驻地,不日即将带队归还张处,方可知此事。”
由于中共及时公布了事实真相,也由于张部在逃窜中溃不成军,丢尽了蒋介石的面子,惹得蒋介石大骂张无能,遂于这年年底,下令将张荫梧本兼各职悉数免去。
接着,南方湖南“平江惨案”的消息又传来了。这次惨案,其实在6月12日就已发生。那一天,国民党第十二集团军特务营包围了新四军在后方的平江通讯处,当场打死通讯处主任涂正坤,活埋八路军少校副官罗梓铭等八人。由于国民党严密封锁消息,周恩来在离开重庆时还不知道这件事。7月2日,在致电冀中的同时,周恩来还致电陈诚,提出严重抗议,要他转呈蒋介石,严令查明此案真相,对死难者给以抚恤,对肇事者严惩……
7月19日,陈诚复电周恩来,反诬涂正坤等“召集土匪,扰乱后方”,并称该集团军“维持后方治安,系适当处置”。22日,周恩来再电陈诚,严词驳斥。他在电报中说:平江通讯处“向属合法机关,且与当地政府驻军久有联络,决不能诬为土匪机关;其通讯处在平江一带协助政府肃清土匪,迭有成绩。文白(张治中)兄知之最清,今竟诬其为与匪相通,宁有是理?”周恩来在电文最后指出:“倘兄愿弄清事实真相,以便公平处理,则请中央或九战区特派专员会同剑英兄前往查明,定可使此沉冤大白于天下。”
事端迭起,使得延安一些军民十分痛恨蒋介石的反共政策,甚至有人主张干脆同蒋介石一刀两断。周恩来是对蒋介石看得最透的,他在延安的多次集会上都谈到:“蒋的思想基本上是反共的,不承认统一战线,实际政策也在那里,限共防共,破坏统一战线,存在着妥协投降的危险;但目前的方针及形式上还讲团结,还主抗战,还不愿造成全国破裂的局面,这是蒋之思想与政策的最矛盾处,也就是他的政治特点。”蒋介石之所以没有马上投降和分裂,周恩来认为,蒋介石最看重的是手中的权力,如果投降,他就成为汪精卫的尾巴,或许会被迫下野;分裂会遭到国人甚至他部下一部分人的反对,并且不能战胜中共……这就构成了蒋介石的另一大特点:就是还能承认现实,只要现实对他有利,也能影响他改变一些办法。所以周恩来主张:在他困难时援助他,在他蛮横时拒绝他;诚恳的批评,具体的建议;影响他左右的进步分子,反对那些落后分子,经过抗战将领及有正义感的元老造成进步的集团来影响他。周恩来心中还有许多细则:“有利的应该立即商定,不要希望将来会有更好的;无利的应该严正拒绝,不要拖泥带水,使他增加幻想;让步的应该自动让步,不要等他要求;可能实现的应该适时适当地提出要求,不要过多也不要太少,免致做不到或者吃亏。总之一句话,对蒋不要过存奢望,但也不是一成不变。”
这也是周恩来在这一时期处理同国民党将领关系的尺度。
周恩来认为事态严重
从飞机上俯瞰重庆,但见迷茫一片。每年10月至第二年4月末,全市都笼罩着浓雾。谁也没有想到,战争让人们对灰蒙蒙的雾情有独钟。因为这几个月,正是日军空袭最频繁的季节,恰恰是这飘忽不定的雾,护卫着重庆,使得敌机常常偏离目标。
雾——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包容整个重庆的巨大的防空洞,使得素不相识的人们彼此亲近起来,互助起来。就连那些曾是趾高气扬的外国外交官,低眉锁眼的川民,沿海地区的知识分子和目不识丁的农民、苦力,甚至那些来自各国的保守政治家和中国共产党人,都走到一起了。
抗战前,到重庆来“云游”的外国人和来自东部各省的人很少。战争把国内、也把国外的人都唤到重庆,聚集到一起来了。仅仅是雾并不可怕,可惜的是雾中混进了含硫量很高的煤烟,使得重庆到处弥漫着硫磺的气味。
1941年的1月,就在重庆市充满了烟雾、令人窒息的季节——皖南事变发生了!
日军对这次中国军队之间的互相残杀当然袖手旁观,也许暗中叫好呢。所以重庆有不少人推测,蒋介石的军政部长何应钦曾与日军秘密谈和,和解的条件是必须歼灭共产党的军队。
“周恩来认为事态严重,”王炳南心事重重,铁着脸对他的德籍妻子说,“延安会有什么决定下来,要等一等才知道。周恩来请你明天也一起到‘八办’去。我们大家商量一下,看看在重庆采取些什么措施才好。”
这一夜,他俩仰脸躺着。窗外,寒星闪闪,不时传来小贩叫卖的怪声怪调。在噪音之中,还可以听到“砰砰”的爆竹声。这大概是什么人在举行婚礼,或者是送葬时为避邪逐妖而放的……
国民党方面对这次事件保持沉默,但这一新闻有如燎原之火,在关心政治的人们中间广泛传开。一大清早,就有人来拜访王炳南,想打听更为详细的情况。
当王炳南夫妻进屋时,周恩来步履有些蹒跚,眼眶周围有两个黑圈,面容突然变得很怪,这说明他有很长时间没有睡好。前一段,他演讲,与党外人士聚会,甚至连出口偿债的桐油也要关心。后来因内地对外陆路交通继绝,桐油体积大,无法外运,他又转向猪鬃。由于军需,美国政府把猪鬃列入战略物资A类,与军火等同。为此,周恩来结识了猪鬃大王古耕虞,鼓励他为支援抗战,改进猪鬃贸易……
对国内形势的恶化,周恩来也有清醒的认识。皖南事变前,德意日在柏林签约,正式结成三国同盟。在这前后,英美也签订了协定。这两大集团都在争取蒋介石。
德意日要求蒋介石放弃抗日,加入他们的同盟,由德国劝和,日本诱降;而英美则想让国民党政府加入英美同盟,美国愿给以大笔借款,英国则允许重开滇缅公路。
与此同时,蒋介石还继续得到苏联的援助。国际上的三大力量都在拉蒋介石,蒋介石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身价百倍,扬眉吐气,兴高采烈。周恩来在给延安的电报中分析说:“三国协定后,英积极拉蒋,蒋喜;现在日本拉蒋,蒋更喜;斯大林电蒋,蒋亦喜。此正是蒋大喜之时,故蒋于日军退出南宁、斯大林复电之后,立往成都,此行绝非偶然……蒋现在处于三个阵营争夺之中,他认为以一身暂时兼做戴高乐、贝当、基马尔最能左右逢源。故他自己躲在成都,让其夫人及英美派拉英美,朱家骅、桂永清拉德,让亲日派谈和,让孙(科)、冯(玉祥)亲苏,让何(应钦)、白(崇禧)反共,以便他居中选择,并以反共为轴心来运作。”毛泽东也有一个分析:“在7、8月间蒋介石确曾准备于重庆失守时迁都天水,准备亲苏和共与某些政治改良,至9月已动摇,至10月乃大变,这是德意日同盟与英美对日积极化的结果。”正是在这种国际形势下,蒋介石觉得有恃无恐,可以为所欲为了。
周恩来在王炳南夫妇对面坐下,对王安娜说:“你在这里认识许多外国人,特别是外国记者和外交官,你必须尽快让他们知道国民党袭击新四军的事件。炳南、龚澎和其他同志,也应该去访问自己认识的外国人,把这个事件告诉他们。至于在中国人之间,即使我们不讲,这个消息也会传开。”
果然,这一事件迅速传遍了重庆。起初,外国记者们就此向政府机关查询,但没有得到答复。他们根据从共产党方面得到的情报所写的报道,也都被新闻检查处压下了。国民党的报纸对皖南事变没有任何报道。
然而,中国的爱国者对皖南事变异常愤激,他们担心内战会再次爆发,抗日因此而受到彻底破坏。重庆政府则并不过分担心他们的愤激,因为可以采取恐怖手段予以镇压。棘手的是如何应付美国政府和英国政府的质问。
关于这一事件,驻重庆的美国大使向本国的报告显然是依据重庆政府所讲的内容,即这一事件是单纯的“军纪处分”问题,毫无政治意味。不料,碰巧那位去过延安的卡尔逊上尉还在中国,他这几年在汉口曾发出许多关于八路军的引人注目的报道。他这次来中国,准备第二次去华北。皖南事变发生后,他随即回到美国。因为他本人认识罗斯福总统,他要亲自向总统提供有关事件的第一手材料。
美国记者经香港秘密传出来的报道,证实卡尔逊的消息是正确的。据此,美国政府便通知蒋介石,在内战的危险没有消除、国内的团结尚未恢复之前,暂停对中国的财政援助。
英国政府也有同样的反应。
当王安娜把事件的真相立即告诉了她的老朋友、英国驻华大使克拉克·凯尔爵士后,凯尔便把他非常钦佩的周恩来请到自己家里商谈。英国政府收到凯尔大使的报告后,也对事件表示出关切,并告诉蒋介石,内战只会加强日军的攻击。
苏联对事件表示了极大的关注。《真理报》很快披露了事件的真相,认为这是国民党政府出自党派偏狭之动机,无异于扩大内战,其结果唯有削弱中国而已。
1月15日,周恩来、叶剑英来到苏联驻华使馆——这是一座城堡似的建筑,它原是四川一个军阀的住宅,建造在山上,看上去就像统治全市一样威风凛凛地耸立着。他俩同大使潘友新和驻华武官崔可夫会谈,交换对时局的看法。
潘友新听完之后说:“中共领导人应同蒋介石会晤,解释误会。”
周恩来回答:“现在谈不会有什么结果。”
潘友新激动起来:“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同蒋介石会晤,不要期待蒋介石会向中共乞求,不会的!要就所有的问题同他进行会晤和交谈,形势要求这样做,这一会谈只会对中共有利,对中国有利!”
“你的意思是同他摊牌?”叶剑英看了一眼潘友新,又转向周恩来。周恩来目光里有明显的不赞成之意。
“不,我说的不是如何反击,而是主动缓和。”潘友新颇有主见。
周恩来没有答话。而后,潘友新派武官崔可夫先去拜会国防部长何应钦,崔可夫言辞激烈,他询问道:“你们说,目前对外关系唯对我国的外交最为艰窘,那么我请问部长先生,我们为你们提供的武器,是不是都用来和新四军冲突?”
何应钦低下了头,用手托着,猛地吸着大烟斗,支支吾吾,回答相当冷淡。崔可夫是急性子,知道问不出什么,手触了一下何应钦的手,转身就去找参谋副总长白崇禧。白崇禧倒是话很多,并且言之凿凿,咬定是新四军违抗军令。
“你既然这样认为,”崔可夫向白崇禧挪近一步,眼里闪闪发光,“我就要向国防人民委员铁木辛哥元帅报告,是你们政府军蓄意进攻新四军,而他们在和日军作战中表现得很不坏呀!”
“你也不要这样说嘛,我们政府军在对日作战中也没少牺牲!”白崇禧回答时露出一种捉摸不定的微笑。
崔可夫平静了一些,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如此一来,如何制止侵略?只有人民的团结,加上友好国家的援助……不行,我要找你们的最高领袖谈!”崔可夫呼地站起来。
蒋介石亦喜亦忧
在崔可夫与蒋介石会晤后,潘友新还是坚持要中共主动与蒋介石会晤,中共不同意,他就自己抱病来到蒋介石官邸,进一步探问何以会发生皖南事件。
当时的一回一答是这样的:
潘大使:今日会见,欲有所陈。贵国中央军队与新四军之冲突与斗争,苏联政府非常关怀,深恐由此引起内战,因而损及贵国抗战之力量。
蒋介石:关于此次事件,本欲与贵大使一谈。此次,中央处理新四军,完全在整饬军纪之一点上……绝非政治问题,更非党派问题。必须在军队能树立森严的纪律,维持统一之指挥,否则,军不成军,国亦不国,何能抗战?何能革命?四年以来,贵国及各友邦对于我国始终援助,原期我国抗战胜利,民族解放,国家独立,革命成功。
唯一旦军纪废弛,命令无效,必无以抗战,更无以答复友邦援华抗战之盛意。
潘大使:闻此次新四军系被顾司令长官所部大军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