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媛姐儿偏瘦小,但六娘子一路抱着她直到暖香坞,手臂承重过久,也实在够呛。
一入暖香坞,将媛姐儿小心翼翼的摆在了暖炕上,六娘子便匆匆的去洗了一把手,然后喊来了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简单的说了媛姐儿的事儿以后,她便直接问道,“所以你们现在赶紧告诉我,谁是出过水痘的,谁没有出过?”
结果,鱼安、紫苏和染画三人是供奉过痘疹娘娘的,竹韵等人都是从未出过水痘的。
六娘子当机立断,将鱼安三人留在了屋里,而把竹韵她们统统赶去了小罩屋,并命令道,“没有特别的事儿,就不要靠近主屋,若是过了水痘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人皆谨慎的福身称了是,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六娘子见状,满意的叹了口气,然后便关上了屋门折回了里屋。
暖炕边,方大夫已经在给媛姐儿把脉了,六娘子小心的踱步至他的身边过探头问道,“您可出过水痘?”
方大夫当时正捋着山羊小胡须眯着眼在切脉,听了六娘子略带孩子气的问话,他不禁笑出了声道,“医者父母,若是没出过水痘,老朽难不成还能拂袖而去?”
六娘子脸一红,连忙摆手道,“您老别拿我开涮,若是您没出过,自是要格外谨慎的。”
方大夫与赵老太爷算得上是旧识,当年方大夫年轻有为刚坐镇同德堂,赵老太爷也还未衣锦还乡,方大夫便是赵府的家行医。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两人再次在宣城聚首,虽多年未见,可情分依旧,是以六娘子也在方大夫面前混了个脸熟。
“放心,老朽为医,岂会拿自己开玩笑,我早就出过水痘了。”
六娘子闻言长叹一口气,却瞪着方大夫那张不算老的脸庞发了一会儿呆。这方一行明明今年也才三十有九,却偏偏总喊自己“老朽”,好像不把自己喊老了他心里头不乐意似的。
不过就在六娘子思想开小差的时候,方大夫已经把好了媛姐儿的脉,缓缓的站起了身。
“如何?”六娘子一敛神色,连忙迎了上去。
“瞧姐儿现在这个样子,从出痘到现在前后起码也有半个月了,她现在发热,身上有丘疹疱疹。”方大夫一边说一边掀开了媛姐儿的衣领指给六娘子看,“你瞧,都出浓了,可见一路来是没有好好用药的。索性这孩子也是有点福根的,身上发这么多,脸上却只有零星几颗,不然一个小女孩儿家的,以后留了痘疤还怎么嫁人。”
六娘子闻言心一沉,却连忙道,“那您赶紧给开个方子吧。”
“这就给你写个药方子,一日三顿,趁热喝,喝不进就灌,量一定不能少。”方大夫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打开了随身带着的药箱,然后取出笔墨摊了张宣纸就写了起来。“这是治水痘的方子,这是退烧的方子,若是到了晚上还高烧不退,就熬这个药给姐儿服下。”
六娘子一一接过,然后细心的记在了下来。
方大夫随即又落笔写了一个方子,交给六娘子道,“这是夫人要的消毒的方子。”
六娘子脸一红,连连道,“有劳您了。”
方大夫“呵呵”的笑道,“姐儿出痘这两日切记一定要给她多喝水,吃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清热利湿的。”见六娘子点了点头,他又继续道,“所有姐儿用过的东西若是不用了一定要烧掉,若是还要用就要经沸水煮过。夫人虽出过了水痘,可平日里照顾姐儿也不能大意,来回一定要记得用皂角洗手,勤换衣物。屋子要通风,可也要注意避寒。”
“那若是回头结痂了姐儿痒了要去挠怎么办?”六娘子时时刻刻担心着媛姐儿的皮肤问题。
方大夫道,“等姐儿水痘结痂了夫人就差了小厮来同德堂找我,我上门看过姐儿以后会给夫人开药方子的。”
六娘子闻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那回头我让丫鬟跟着您去堂里抓药。”
方大夫点点头,随即又嘱咐了六娘子几点要多加留心注意的事儿,方才净了手擦了脸,然后由鱼安送着出了暖香坞。
而送走了方一行之后,六娘子就和染画两人合力将媛姐儿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小姑娘还烧着,有些昏昏沉沉半睡不醒的,可是衣料摩擦间,她却几次吃疼的喊了出来。
六娘子见她浑身上下都是红红肿肿的水痘泡,有些都破了流水流脓的,不免心里一阵抽疼,气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夫人,您先去洗个手歇一会儿,奴婢给姐儿用帕子擦个身,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姐儿兴许就能舒服些了。”染画虽不知道六娘子在气什么,却瞧得出她神色微愠,便是轻轻的抽走了六娘子手上拿着的媛姐儿的外套,随即又道,“这衣裳,奴婢瞧着最好还是烧了吧,只怕就算沸煮过了以后也没法子穿了。”
六娘子点点头,刚说了一句“那你就多辛苦一些先照顾着”,外头就响起了传报声,“夫人,侯爷来了。”
“怎么样了?”沈聿白一进屋子就走到了暖炕边,可却被六娘子眼明手快的给拦下了。
“方大夫看了,也开了药方子,这会儿先让染画给姐儿换身干净的衣裳,侯爷还是避一下吧,一身的水泡,我瞧着都……”六娘子说着不忍心中的怒意,便是直直的抬头看着沈聿白厉声道,“从前侯爷屋子里的事儿我是不知道的,可今儿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情况,侯爷若是要拦着我,我定是要和侯爷好好理论理论的!”
沈聿白一愣,片刻才明白六娘子说的是梅姨娘的事,便轻笑道,“若是要拦着你,何故要在门口那么辛苦的编排那一场戏。”
六娘子闻言忽然如泄了气的鼓风囊一般,诺诺的说道,“侯爷……也没事先和妾身说一下。”
“那样你才能真情流露。”沈聿白上前轻轻的拥了拥六娘子道,“不过也真没想到你会发火。”
六娘子是个特别能一码归一码的性子,沈聿白这样抬高自己给自己脸面她自然是感动在了心里的,可是梅氏的事儿她也真是恼在了心里的。
当下,六娘子便将沈聿白拉至了正对着里屋的小书房,然后扣上了门扉方才振振有词的说道,“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终归是侯爷的女儿,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小姐,侯爷可看到梅姨娘那在门口三番四次想拦着妾身的样子了?妾身不免真的要问一问,梅姨娘有没有把媛姐儿这个亲生女儿的安危放在心上。再者,一大家子的人,即便要说事儿,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来冲我抹眼泪装可怜的……”
可说着说着,六娘子却嚼出了些不太对劲的味道,连带着方才中气十足的声音都渐渐的小了下去。
是啊,古代夫妻分工有责,男主外女主内,内院的事儿,她其实不用斤斤计较的都和沈聿白说,也没有道理把对梅姨娘的火撒在沈聿白的身上。想着方才他在宅门口明着冷峻暗着支持的姿态,六娘子心头一暖,再开口连声音都柔了好几分,“妾身……让侯爷见笑了,妾身真是气坏了,从来都是见过对亲生儿女呵护有加的,可却没见过梅姨娘这般竟还有功夫在我跟前做戏干哭的。想那时候我去临安大姐姐家玩儿,大哥儿刚出生,调皮起来两个丫鬟都抱不住。有一次不小心磕着了头,大姐姐都暗自抹了一个晚上的泪,可梅姨娘却……”
“虽说男人不管内宅的事儿,可有些事儿也怪我没来得及和你说,谁知道好好的计划会突然全乱了。”沈聿白知六娘子现在肯定是心急如焚的,这边要想着如何照顾出水痘的媛姐儿,可落了脚的一家子人也等着她一一去认识去打点,便拉着她在高脚椅上落了座,然后细心的说道,“那时候章氏刚过门,她性子刚烈,不够圆滑,我那时也多少有些轻狂,且也已跟着皇上去过一次陕北和甘岭,见识过疆土之阔匪寇之狠,总想着要光耀门楣齐国平天下,所以心思就从来没有放在过家里。那时我常年随军在外,难得回去也总是和章氏口心不对,一个不小心就会吵起来,这才先后会有了钟氏和梅氏,后来又抬了章氏的陪嫁大丫鬟康氏,所以……”
“康姨娘就是景哥儿的生母?”关于沈聿白屋里的那些女人们,之前她在去找沈慧春探口风的时候已经问了个大概。而沈慧春喜欢她,生怕她小小年纪不够善解人意,和沈聿白因为这些已经在了的姨娘和庶子庶女们的事儿而闹起了生分,便是一个对一个的把每个人的性格和关系给她理了个清楚明白。
沈聿白点点头,“钟氏是大姐儿的生母,只可惜大姐儿福薄,还未过周岁就夭折了。”父送幼女,沈聿白每每说起也多少有些唏嘘。
不过看着六娘子正目露担忧的抬头望着自己,沈聿白忽然心一柔,伸了手轻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道,“但等再过几年,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的,来日方长。”
六娘子本是想了满肚子要安慰人的话的,却被沈聿白这样神来一笔的一搅和,当下脑子里就乱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傻愣愣的问了一句,“侯爷,您出过水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