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仙境,又怎会使人疯癫?于是那里就成了专治小儿夜啼的良药。起初我对它的存在深信不疑,直到齐修在离开帝都之前透露的些许信息,才让我豁然开朗。
白家祖先白淇——前朝开国皇帝——为什么是以神的身份出现的史料之中?
是什么使白家每几百年就会出一个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异数?
夜溱那可怕的力量究竟是如何蕴藏在那样一副小身板儿里的?
凡人之躯真的能驱使那么逆天的力量吗?
萧云修习的秘法缘何如此神秘?
是什么驱使那些教徒不惜置身死地朝圣一般去往西方?
因为“仙境”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那里是前朝——宣朝——煌煌一千年的初始之地,哪怕这几乎要腐烂在藏书阁里的历史最初竟是源于一个逃亡者的失败。
那里也是齐修最后去往的地方,是他结束那些错误的终点。
但那里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齐修是个千年老妖怪,而这点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对方给我的理由堪称“朴实康健”,他翘着二郎腿往嘴里填着各式精致的小点心:告诉你有用吗?
我……好像确实没用。
随着我从纷乱的遐思中回神,元韶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纤细的手指在封口处轻轻一捋,那看起来封得严丝合缝,非要剪开不可打开的信封便被忽然燃起的火花迅速燃尽,只留下里面一叠。
他并没有打开,而是拿在手中,看着烛光静静地立了半晌,顺手把明显被写上了许多字的宣纸点燃,然后丢到大案上。
看着大案上随着夜风明明灭灭的火光,我愣了一愣,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这才没有大声惊呼:只是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大案啊!
我在内心嚎叫着,侧身取了笔洗里的水来泼:元韶小兔崽子你丫要造反啊!这可是老身当年从齐王宫大火里拼了一条贱命抢出来的宝贝大案啊!夜溱大魔王想要我都没交出去啊!
不过说起来,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是怎么把这又大又沉的大案抢出来的?
我蓦地一愣,但见那火苗里忽然腾起一撮火星,在我眼前爆开,吓得我一个激灵从神游里回过神: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救火如救命呐!
我这边守着那渐渐变了颜色的火焰手足无措,元韶那边一副无喜无悲太上忘情的模样,好整以暇的坐视不理。面对这水都无法扑灭的火光,我终于看清了现状,事已至此,与其像上辈子那样习惯了服软,甚至因无能而丧失了尊严——出丑人前而不自知,还不弱……我咬咬舌尖,抬起头来,正对上元韶的目光。许是我的高冷政策得到了良好的效果,不知怎的,我竟觉得自己从那双隐隐泛蓝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委屈!
“有人让我托个口信给你。”元韶将手拢回袖子,用鼻音鄙视我的小气。
我僵硬地咧嘴一笑,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对一个孩子歇斯底里:“但我好像看到你根本没读那信,还把它给……给烧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啊?熊孩子元韶!
元韶并不接话头,只是挑眉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说下去:“不妨去太庙看看,或许会有意外收获。”说罢抬手在大案上一拂,蝴蝶磷粉一般的灰烬落进风里,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大案依旧平滑如是。
“装逼犯,你丫逗我!”这七个大字加粗、放大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试着换一种相对委婉的提问方式,提出异议,但越想越憋气,最后终于在暴起殴打皇家专属“环保绿化局局长”元韶的前一刻,叱道:“你不是恨极了颜清商吗?为什么也学了他的本事?”
元韶只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端的是干脆利落,比起我重生之初强学来耍酷动作,更胜几分韵味。按照从小宫女们那里偷听来的形容,那才真真是“墨色长发在身后划过一个孤傲的弧度,仿佛有几片红色的花瓣散落在风中,又似一阵透着暖意的血雨”。之前老身怎么没发现这年头小兔崽子们一个比一个能耍呢?
少年清朗的声音飘出很远:“当初是萧云大人手刃那贼人,萧云大人还是那厮唯一的入室弟子呢。”
少年此话在理,老身无力反驳。
元韶走后,我轻轻摩挲着大案,较之往日分毫不差。元韶确实只是吓唬吓唬我,逗自己开心。这时我见四下无人,长舒一口气,纵然知道夜溱此时尚在未央宫,我还是对着清安殿的方向比了个小指,以示轻蔑:都是你丫大魔王带坏了所有人!
对比前世,元韶会显露出他孩子气的一面,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不科学啊!
毕竟前世的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但不得不说他自始至终都能独善其身,游荡在这空荡荡的皇宫之中,像是个过客,又似故人。
再者,元韶竟也是开了挂的!发现之时,我竟并不那么奇怪。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元韶比齐修、夜溱,甚至萧云都更符合秘法大家的形象。如今这般,倒也正和了我当初的胡思乱想,却也有趣。
单看他得心应手的模样,恐怕修习秘法已有些年头了。秘法极难修炼,算算元韶的年纪,也算得上天才。若换个地方,换个年代,他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只是在这变态外挂满地走的皇宫之中,他暂且能做的也只有沏沏茶、种种花、弹弹曲儿、念念诗。
这世上,站起来的是碑,躺倒的是路。
若说夜溱和萧云做了碑,颜清商便是路,前朝皇族与诸侯都是路,即使是夜溱的老丈人荣国公也不例外。
而元韶眼下和我其实没什么不同,我们不上不下,未死却伤——都是碑上的青苔。描画着碑上的铭文,一板一眼地渲染着,却只能因着旁人而活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元韶此时的语气和他往日实在大不相同。经此一事,或许这一世,我们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又或许……我想这一切我本不必多想,这都不是我所能控制得了的,何苦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