翾飞并不夸赞我终于不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因被拒绝而恼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如朵朵雪花的花瓣,带着幽远的芬芳,冉冉飘落。那些花瓣忽而飞扬至半空,骤然变得密集,如此已经漫天都是花瓣。它们极轻极薄,像是美人的华衣。
我随着翾飞一起抬起头,呼吸着馥郁的芬芳。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那涤荡心胸的香气进入自己的胸口,盘桓着扫去心中的尘埃。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我们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时常可以想见,作为他挚友的姐姐相处下来,竟是要比他的夫人亲近得多。
你这薄情的男人,还是,你只对我薄情?
我福身行礼,他回以颔首。
就这样便罢了吧,自此两不相干。
转身离开,只隐隐听到一句若有若无的“我记得你说过,这种纸最适合糊灯笼”。
自扶摇殿回来,我便对大案上一支经年未动过的紫毫起了兴趣,蘸蘸墨,又在手里捏着许久,不知怎的愣了愣神,再醒来细绢的袖子已经氤氲一片墨迹。实在受不住衣服上有这么一大块污迹,当即唤人准备热水,沐浴。
无法,富贵日子过得久了,再拿不出当年在齐国冷宫的那份简单,身子娇贵了,神经也变得脆弱了许多,不但人变得爱钻牛角尖了,嘴巴叼了,还渐渐染上了洁癖。什么技能都没点亮,只有软饭越吃越溜……
正巧今儿个同为吃软饭的元韶溜达到我这扶桑宫浇花除草,顺便过来告诉我院子里那株叫什么“玉面桃花”的牡丹开得正好。从小就没啥艺术熏陶,除了虞美人啥都没种过的我被他激情澎湃的讲述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得出结论:整个皇宫的花花草草都归他管,此乃绿化部部长是也。
在我的印象里,他平时喜欢弹弹琴吹吹笙,当然最拿手的是茶道。今儿个若非他对着我碗里的只粗浅用沸水烫过三巡的淡茶皱眉,我几乎要忘了元韶保命的本事是他名动天下的茶艺!
简直生无可恋——还以为找到了队友,没想到真正吃软饭的只有我一个!
元韶看着我瞪大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表示他这都不算什么本事,那日有幸听到大魔王夜溱为林染所奏的一曲《凤求凰》,惊为天人。
苍天啊,为什么我周围都是各种能人?
看我兴致缺缺的模样,聪明如他,自是不会再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候在一旁,似乎对眼前这个大案颇感兴趣。
这个由整个树根雕成的大案两侧各有几处高低不同的凹陷,里面将将安放着盛满酥油的青瓷小蝶,酥油里吐出一根灯芯,蕴着纤细的烛火。
那么多根烛芯一起发着光,光影在珠帘上投下那么多不同的灰色,有的灰红,有的灰蓝,有的灰绿……
一片灰的海洋中,紫玉镇纸下压着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宣纸。这必然是出自我的手笔!若是往日,我许是会和我单方面“同命相怜”的元韶聊上几句有的没的,可今天我却全然没那个心思。
和栾英一起的日子,让我看到了新的道路。与其像被宠坏的孩子一样,一边挑战周围人的承受能力,一边渐渐变得蛮横恣意,还不若学着栾英的模样,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可究竟走哪条路?做些什么更适合我?
从军打仗?
且不说如今天下太平,但毕竟天下初定,夜溱又不傻,他绝不会不着调到朝堂上还挤着一堆烂摊子的时候,东征西讨,跑到西边和一群开了挂的奇怪教徒们战个痛。没看他身为全天下最大的bug,都没那么多闲情逸致跑去边关抢初恋了吗?单就我个人身体素质和意志力来讲,这条路就妥妥的没戏。
从政?
夜溱那边好打发,说不定我这个在他眼里只会懦弱到给他丢人的姐姐忽然打算涉足政界,还会让他神清气爽,一个激灵啥病都没了。夜溱没意见,林染就不会有异议。以此类推,以绿看这两尊大神没说话,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甚至还会帮我分析官场现状、权衡利弊。只是……会频频遇到翾飞,不,会遇到太傅萧云,这不是我所愿见的。
经商?
原谅我还是一个思想不够先进的老古董,男女平等的政治春风还不清楚算不算吹到这偌大皇宫里,反正“士农工商”的阶级思想还长期占领着我的思想高地。更何况!老身看过夜溱和翾……不,萧云商量出来的税率啊!那妥妥的就是坑货啊!绝逼是报复当初盐亭商会对他们的利用!
宫廷乐师?
我灵光一闪,一振广袖就要让侍从把琴拿来弹奏一曲!可手扬到一半,却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老身何时学过一样乐器?吹树叶算不算乐器?
务农?乞丐?画春宫?打棺材?做媒人?老鸨?
感觉会被夜溱率大军讨伐,直接冲上来踩死我了事。
难不成让我学着萧云他师父的样子,去往西天拜佛……不,拜师学艺,再回来开个邪教分舵?
“邪教?”
等等,我说“邪教”了?哪有嘛~你就当没听到!
我打着呵呵想搪塞过去,不想元韶竟郑重其事地用力点头道:“不,确实是邪教!”
看着好脾气的元韶那双通红的双眼,我不好意思地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哦,对不起我忘了前昭国常年被萧云师父——颜清商——统领的邪教压迫着。这邪教曾雄霸一方,足可自成一国。虽然邪教的主要头目都在武力值爆表大魔王夜溱的带领下,被诛杀殆尽,但萧云却极力阻止夜溱追到西边将他们干净杀绝。
对此,女性同胞们普遍表示这是出于对师兄弟深沉悱恻的爱意。
而男性同胞们,则普遍表示这是属于绝世高手但求一败的寂寞。
而我,作为上辈子苟活到最后的拖油瓶只有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西方就只有那传说中的终结之海?”
终结之海,顾名思义,是世人皆知的世界尽头。传说四海之水一路向西,最终都会流向一个高万仞的空洞,然后就消失无踪。海水永远无法填满那个空洞,去到那里的人也没有人能够回来,只有少数不小心靠近了那里的人,看到了另一片天地的海市蜃楼,回到陆地上非疯即傻,不年去世,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一个词:“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