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他,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我在房里翻着我前些时日画过的一幅画,怎么找都没找到。
拧着眉头问边上的下人,“苡翠呢?”
下人的回话战战兢兢,“苡翠姑娘给大少爷去送午饭了。”
我闻言将眉蹙得更紧。近来上官清不知怎么回事,到了午饭点回来的时候越来越晚,这几日又干脆直接让苡翠把饭食送到书房去。平常没见着有多用功,这些天竟改了性似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未时二刻。”
“未时?送个饭,怎么现在还没回?”
“夫人,今日堡主考校两位少爷的功课,兴许是会晚些。”
谈及上官若风,我便没心思再问下去。揉揉额角,想着要不要睡个午觉。这时,房门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
我下意识的往门口看,苡翠大喘着气跑过来,“夫人,您赶紧去救救场,少爷的手快被堡主打废了!”
“什么?”心弦一紧,连急跟着她出了门。
东苑离两位少爷上课的书房不是太远,一小会时间,还不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戒尺划过空气重重打到皮肤上的声响。
几乎是冲的跑进房内,此时,一道戒尺就要打下,我快速抓过上官清往边上避开。
戒尺落了空。
“清儿,给娘看看,你的手怎么……”我小心捧着上官清摊开着的手,连话都说不流利。
一双手,手心手背都见了红,手背还好些,手心皮开肉绽,血顺着掌心纹络纵横交叉着,看得我一阵阵的心痛。想也没想,直接转头看向主位上坐着的人,“凭什么打我儿子!”
“你问我,凭什么打你儿子?”上官若风目中一阴,手里头长长的戒尺敲了一下在长桌案上,“我处罚我的儿子,用得着你问我凭什么?”
他话里薄凉,明明显显的说我多事。我装作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将儿子护到身后,“你即便看我不顺眼,也不用拿我儿子出气吧!”
话毕,上官若风看我的眸光猛然一凝,然后,神色微黯。
我这才发觉一时冲动说错了话,想开口回旋一下,瞥见儿子染血的双手,心头一硬,到口的话也不打算说了。
上官若风瞟我一眼,不再理会我,手里的戒尺在桌案上又敲了一下,“上官清,继续。”
心蓦地重重一跳。上官清从我身后出来,望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桌边,继续把手伸出,踌躇了一会儿,开口:“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
原来是在背《大学》。我在一旁,盯着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忍不住的心里头泛酸。好在《大学》篇幅不长,并不难背,我渐渐松了一口气,想着等上官清背完这一篇就带他回去上药。
“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
“啪”的一声脆响,戒尺毫不留情的在小手手心上重重一打。
我一惊,急忙要过去扯他手看,却冷不防的被上官若风厉目一视,生生滞在原地没有动弹。
“知道错哪了?”上官若风冷着面目,开口问儿子。
上官清垂目,摇了摇头。
又是一道戒尺重重打下,清脆的声音响在耳廓,重重击在我心头上,疼得很,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过漏了一个字,你至于这样对孩子吗?”
“只是漏了一个字?”上官若风斜睨我一眼,随手捏起桌上三张纸甩给我,话里不掩怒火,“你自个儿看看,你儿子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
我错愕,拿住那三张纸低眸看了。
三张纸上,白纸黑字,字迹是上官清的。看着像是默写的纸,同样都是写的《大学》,第一张纸,内容几乎写全了,只间或写错了几个字。第二张纸,默写得明显没有第一张好,之前一张有的错字,这张还有,间或段落之间缺句少句。而第三张纸,几乎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情况比前一张纸的更差。
我皱眉,疑惑看了儿子一眼,再望向上官若风,“这又怎么了,虽默不全对,可也好歹一次比一次有进步了,犯得着你发这么大的火吗?”
“进步?”上官若风嗤的冷笑,“你倒过来说。”
倒过来……我一怔,“你什么意思?”
上官若风没答我话,只冷冷盯着儿子。
站在一旁许久了的西席先生小心的同我解释,“夫人,这篇《大学》本该是前日就要默完的内容。大少爷近日来状态不佳,前日默写时,默的是夫人手里头的第一张纸;昨日再重默一便,大少爷默的反而不如之前,也就是夫人手中的第二张纸;至于今日再默的,这……”
难怪上官若风要这么打他儿子。
看了看手里头的纸,思了片刻,我将纸放回桌上,柔了声音,“孩子还小,一时记不住也没什么的。”
男子深邃的眼里迸射出阴佞的光芒,四目相触,看得人不禁寒瑟噤噤。
《大学》篇幅不长,生僻字少,本就是一篇极容易背诵默写的文章。而上官清,一连三日,一日比一日差,不得不让人疑心。
我抿唇,避开上官若风的目光,不动声色将儿子再次挡在身后,微微露出他被打的手,“打也打过了,骂也想必骂过了,孩子还这么小,你真要把他双手废了才甘心吗?”
上官若风眸色忽凉,漆黑眸子里那孤远难测的意味,比素日又不知深了几分。
他看了我一阵,终是扔了手里头的戒尺,一言不发的甩袖出了门。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连急俯下身来看儿子,“清儿,疼不疼?”
上官清把小手缩到背后,摇头,“娘,儿子没事。”
我拧眉,伸手把他的胳膊从身后拽出来,“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说没事!”
“娘,真的没事……”他话说着,声音降低,间或小心抬眸觑我一眼,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我看在眼里,心中叹气,拿着帕子小心的擦拭他手上的血,“告诉娘亲,你这几天在想什么?”
上官清抿唇,将头低下去。
这时苡翠拿着食篮子过来,“夫人,有话等少爷用完饭再问再说不迟。这个时辰换做在平日里,您午睡都要起了。可少爷连午饭都没用呢。”
午饭?我瞟了瞟那食篮子,再四顾了下周围,“上官浔怎么不在?”
我这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目中迟疑闪烁,不答我话。
低眸看着儿子受伤的手,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脸一沉,“苡翠,带着食篮跟我走。”
“可是夫人,少爷还没吃--”
“上官清也一起来。”
从书房到西苑,不大近,却也不是特别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