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空只顾吃喝,此时向王一仇笑道:“你带来的粮米是否也让傅大人给你卖出去?”
王一仇摇摇头,就听傅敏向他问道:“王判此行,是先巡视四州裁画方略,还是沂州事罢再去别处?”王一仇见灾民惨象,料想四州一般,此外他另有一番缘故不愿动身,便道:“王某初到不明详情,刺史大人以为如何?”
傅敏笑道:“王判奉皇命而来,乃是上差,下官岂敢置喙?”那袁老餮接道:“咱们在下为官,要紧的是体察圣意。听傅大人说,圣上的旨意是平乱抚民,平乱在抚民之先,平乱是主抚民居次。依我说,王判就务于平乱,这抚民之事便放与傅大人。治民是他本分,王判也好专心。”傅敏喜笑颜开,那戚田二姓也赞不绝口,直称老餮筹划得当,接连敬酒。
王一仇见几人一唱一和将自己差事分派了,大为恼火,片刻间想到一旦发作那袁老餮脸上就挂不住,少不得给石重贵带话,傅敏之处也必然颇多掣肘,瞅廖空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勉强一笑。傅敏离座走到王一仇面前敬酒,低声道:“王兄放心,傅某保你此行不虚。”王一仇便向傅敏问起平乱安排,还提起常知及水寨,以示自己并非无知。
傅敏一脸惊讶,道:“王兄多闻。常贼不足为虑,不过眼下他勾结李唐,水寨驻了一千五百名海州军,此事关乎边防,傅某不敢造次,已上达天听遥请圣断。”
王一仇没想到刘彦贞也牵扯其中,虽不清楚他是听命唐廷还是自作主张,到底麻烦,问道:“沂州有多少士卒?”傅敏道:“马步兵两千。”王一仇点点头。
一旁廖空道:“吃饱了!”从怀中取出一袋,将桌上的鱼肉都倒了进去,见王一仇桌上大多未动,向王一仇道:“你不吃了吧?”不等回答,都拿过一一倾于袋中。堂上几人暗笑,碍于王一仇只当没瞅见。
出了刺史府,王一仇看那个袋子晃荡,笑道:“你吃得完么?”廖空道:“我那好几个人呢。打柴也是营生,免不了受人欺负,他们伙着我才安稳,好歹不至于饿死。我这几日正寻思着,等人多了要不要创个柴帮出来。”王一仇哈哈大笑,廖空瞧着他笑道:“你倒好,放着教主不当来******!辛苦买粮,三言两句就让你为他人作嫁,开眼了吧,这都是一群乌龟王八蛋。”
王一仇愣了一忽才道:“我教中有个酸腐秀才,几十年寻章摘句写过几篇文章。据他考证,官字两口一脉相承实为先人错误。当初仓颉造字,本为宝盖下一个犬,说的就是看家护院的一个东西,哪有什么居屋理众的意思?我想想也对,你我不都亲眼见过贪吃不止被活活胀死的狗啊!”
廖空笑道:“要是这么说,岂不是连你也骂上了?”王一仇笑道:“我连几袋粮食都做不了主,算什么官员?”神色一正,道:“我这大半生,就没见过当官的里面有一个好东西,早想开了。只是眼前这差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及到城门分开,王一仇邀廖空到船上一叙,廖空拍拍袋子说声来日方长,挥手去了。
王一仇回来与段思英说起经过,段思英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难为的?檀公三十六策用个釜底抽薪,沂州不就成大哥说了算么!”王一仇摇摇头道:“当前还是粮少,要再去买粮。”段思英以为王一仇尚未明白,笑道:“傅家不是粮多么,杀了傅敏,一举两得。”王一仇依旧摇头,段思英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一仇道:“等那老餮走了再说吧。”叫来先前买粮的几个人,给了金银,想到海州兵一节,让樊为找刘彦贞探问,一番交代,诸人去了。
第二日,沂州马军指挥使与步军指挥使前来拜见,商讨平乱之事。王一仇见他们行军布置全无章法,叹了口气,知道晋唐久无战事,边防松懈,难怪常知及取笑。当下命两人协助放粮施粥,训斥了几句,两人才不情愿地去了。
过了一日,王一仇正要去各处查看,那袁老餮过来拜会。王一仇猜测袁老餮多半是为这赈灾之事上门兴师问罪,毕竟那晚他也没有回绝,他这两日不曾露面,就是不想让其指责自己无信,眼下避无可避,于是将其迎了进来。
袁老餮见王一仇怏怏不乐,笑道:“王判可是为差事烦恼?”王一仇叹道:“那晚袁兄开口让王某只管平乱,王某不能不照办。然而瞧见灾民极苦,若再不安置,左右是个死,他们为求活命必然去行不法之事,这平乱岂非更难了么?”袁老餮点头道:“王判思虑周全,我听说从前日起王判就着人鸣锣传讯,四处立棚找大锅煮粥,昨日又让军士运粮,比傅敏可是天壤之别了。”
王一仇不闻责怪之辞,心有所动,试探道:“袁兄也以为王某处置妥当?”袁老餮惊讶道:“王判此来便是平乱抚民,分属应当,有何不妥?”王一仇道:“那晚……”
袁老餮摆摆手打断他道:“王判差了!”王一仇道:“差在何处?”袁老餮道:“你我各受皇命,职司有异,位在同僚,不分上下。袁某虽有建议,王判听了是情分,不听也是道理。况且酒间戏语,如何当得了真?圣上的旨意是平乱抚民,可若无抚民,则平乱无从谈起,王判自然是要抚民为先,哪里有什么不妥?”
王一仇不知这厮为何如此变通,说道:“傅大人是沂州主官,按理说王某凡事要与他商量才好。”袁老餮哼了一声道:“哪里由他啰嗦?王判有事,只管放手去做,就算有什么疏漏,也总是为国为民,不必过虑。”王一仇更是犹疑,笑道:“若有疏漏,那傅大人岂能不问?”
袁老餮冷冷一笑,道:“王判初来乍到,还不知这傅敏专横跋扈鱼肉乡里,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恨不得食肉寝皮,他敢为难上差,那不是自寻死路?”王一仇做惊讶状,道:“袁兄慎言,这话要传到傅敏大人耳中,虽未至诬告反坐,却也有中伤之嫌,罪过也是不轻。”
所谓诬告反坐,即所告不实以其罪罪之,自商鞅变法,此律历代沿袭。五代贪贿公行,为禁议论又加中伤条文,罚俸之外有笞、杖、徒、流四刑,只不过形同虚设,至宋乃废。
袁老餮嘿嘿冷笑了几声道:“王判还要为他遮掩,你放粮的那些人早被他扣押,粮食都送进米店,除了眼前一处,沂州再无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