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仇闻言大怒,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叫人备马更衣要去刺史府。袁老餮看他气势汹汹,懒洋洋地劝道:“王判少安毋躁,我已给傅敏说了,他也有意释放贵属。我与他商议,这施粥之地只在四门,每日每处两袋粮食。”王一仇道:“两袋方才百斤,能果几人之腹?沂州下辖五县,百姓饱受饥荒,哪还有力气进城喝粥,只恐不等粮尽,大半要饿死了。”
袁老餮道:“大志徐图,重病缓治,这沂州百姓饥荒日久,宜用稀粥将养些时候,才能恢复元气。”王一仇哑然失笑,问道:“这是傅敏说的?”袁老餮点头道:“正是。”王一仇恨道:“委实该杀!”袁老餮道:“王判此言不差。我是亲眼目睹他那府内金珠遍地,粮库五谷堆积,如今沂州百姓咸被荼毒。可惜袁某身为文臣不能附骥,不然为国为民计,早行此义举。”
王一仇顿起警觉,心想:“傅敏再是大胆,也不至带你去府库显扬炫耀。”瞅他目流闪烁,不接这茬转而问道:“刺史府内可有袁兄瞧得上的宝物?”
袁老餮道:“别的也就罢了,有一件金镶玉如意,晶莹剔透精美绝伦,着实招我心动。不怕王兄取笑,兄弟为此物已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说罢嘅然作叹,模样贪婪,方才一腔浩然正气已消失殆尽,他一直呼王一仇为王判、言必称我,转眼便是兄弟相称了。
王一仇奇道:“难道傅大人竟不肯割爱?”
袁老餮哼了一声道:“若是他傅敏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偏也是夺来的。那如意传言是唐太宗爱物,自昭陵被盗流经各处,前两年被一个粮商得了送给傅敏。这粮商也是鲁莽,原想凭此在沂州立足,竟不知沂州城内几处米店都是傅敏的买卖。他断了傅敏的财路,傅敏岂能给他生路?又平白露财,结果没几天就让傅敏借故杀了。”
王一仇听话听音,淡淡一笑。
袁老餮瞅他又不接茬,忽然道:“听说王兄又派人南下买粮了。”
王一仇一顿,就听袁老餮道:“兄弟有个法子,可让王兄不再劳烦。”王一仇瞧袁老餮神情,已猜到他要说什么,本想晾一晾他,到底还是接道:“愿闻其详。”袁老餮道:“傅敏这些年作威作福,积粮甚多,没有八万也有五万,王兄何不取来一用?”王一仇道:“苟能如此,自然是好。只是傅敏大人的粮食太贵,王某买不起。”袁老餮道:“说什么买卖,王兄直接取用就是。”王一仇笑道:“这如何使得?傅敏大人岂能与我善罢甘休?”
袁老餮缓缓地道:“如今内有贼寇,外有唐军,傅敏大人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可刀枪无眼难免差池,他若马革裹尸,到那时别说取用粮草,他库里的金银不也全凭王兄做主么?”
王一仇听他言辞露骨,有刺杀傅敏之意,摇头道:“傅敏怎么说也是沂州刺史,他若不幸,王某难辞其咎,就算这差事办成,功劳势必折了干净,多日奔波化为乌有。”
袁老餮笑道:“王兄啊王兄,我来问你,这平乱的功劳何以界定?”王一仇不动声色道:“请袁兄赐教。”袁老餮道:“一般毛贼杀了几个百姓,缉查捕拿不过是府县衙役的勾当,说不上光彩。倘有地方长官亡命其中,这乱子可就大了,王兄带人平息才算本事,称得上大功劳。”他瞧王一仇犹豫,右腿一抬搭在左腿上摇起禹步,哂笑几声续道:“如此平乱既有私囊之肥又得赈济之实,上承圣意,下慰黎民,王兄何乐而不为?”
王一仇道:“有些事可做不可说,须知隔墙有耳,一旦走漏风声往往功亏一篑。”
袁老餮傲然道:“无妨,天大的事有兄弟担着。况且凡事不用怕人说,要看什么人说,还要看最后进了什么人的耳朵。”神色不屑哼了几声,又道:“兄弟听说,王兄在江湖上叱咤风云能人所不能乃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当初连李存勖都不是对手,怎么如今这点小事还要斟酌?”
王一仇明知他是言语相激,换了别人兴许不在意,偏是自己瞧不上的人物,实不愿在他面前掉价,转念一想,说道:“成与不成,王某定将这如意摆上袁兄案头就是。”
袁老餮喜道:“王兄答应了?王兄成全兄弟,兄弟……兄弟……”激动之余腔调变动,许久也没说清兄弟如何。
王一仇淡淡一笑道:“这么大的事,只怕要费些时日,不知袁兄可愿意等?”袁老餮道:“兄弟愿意等。”忽又显出难色道:“我这两日便要回京了。”似乎想让王一仇早为,又不好催。王一仇道:“袁兄放心,王某也不让你白等,傅敏府上还有什么好的,事成之后我着人一并送到袁兄府上。”
袁老餮笑道:“我等着王兄。”王一仇笑道:“袁兄是等着如意吧!”袁老餮眉飞色舞,道:“都等。”两人大笑。
王一仇本要设宴,袁老餮说傅敏相请,邀王一仇同去,王一仇推辞了。待送走袁老餮,他瞅着河水滚滚而下,扫了一眼袁老餮几人身影,不由念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子曰他曾在淮河与段思英提过,不过聊以遣怀,眼前却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窝在胸口,极为厌烦,慢慢化开难抑一股悲凉,许久才缓缓踱回船舱,只见段思英正陪着廖空坐着,不由道:“师兄何时到的?”廖空道:“你跟人商量如意的时候,我就到了。”
王一仇吩咐置办酒菜,又将两人正式介绍了,闲说几句,便问到如意上。
廖空道:“那件如意的确是傅敏从粮商手里得来的,他本来打算将如意敬献杜重威,这姓袁的不知怎么知道了,非要见识一下,一看就喜欢上了。傅敏也会盘算,姓袁的虽是内臣,到底人微权轻不比皇亲国戚,是以咬紧了不给。姓袁的便着手下人去偷,被傅敏拿下,问清口供,不好声张,一杀了事。这姓袁的无奈又从开封叫来一个金刀门的高人,说是什么掌门师弟。可惜傅敏加强戒备,刺史府滴水不漏,连个鸟都飞不进去,所以这些日子一直不能得手。”
段思英笑道:“廖兄如何这般清楚?”
廖空道:“刺史府的管家欺善怕恶,几个柴钱都想吞没,我略施手段,他就俯首帖耳跟条狗一样。刺史府里的脏事烂事,一半都是他告诉我的。我不过想瞧瞧热闹,碰巧瞅见了金刀门的家伙。可惜你们没有看到,姓袁的没有如意把那家伙骂得狗血淋头,想不到金刀门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那家伙一句话也不敢吭。”说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