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报纸上大篇幅的报道,大街小巷的宣传标语,自行车摩托车上插的五环小旗…
火炬传递,鸟巢,水立方,开幕式,萨马兰奇,金牌…汾北市到处都能接触到关于奥运会的话题。
纪云海和杨敬康驾车去参加小荷广告公司的开业剪彩,两个人在开着空调的黑色奔驰里聊天,纪云海手握方向盘,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问:“敬康,今天星期几了?”
“星期一啊,怎么了?”杨敬康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昨天呢?”
“昨天星期天。”杨敬康不禁笑了。
“不,昨天星期七。”纪云海也笑着说。
“星期七?”杨敬康觉得他话里有话。
“今天是08年8月18日,星期八。”纪云海说着大笑起来。
杨敬康恍然大悟,说:“秦治国还挺会选日子。”
剪彩很成功,但是那天风太大了,以至于请来表演车技的男孩子摔下了舞台。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去了医院。主持人处变不乱,让其他演员上台,没有造成冷场。
纪云海看到双节棍表演,心里有些痒,捏捏下巴回忆以前在洛杉矶上学时的情景。
“纪总,谢谢您的光临。”秦寒走到了他面前。
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纪云海有些羡慕,说:“应该的,不必客气。”
“这是我们纪总送你的开业礼。”杨敬康笑着将委托书和合同交给了秦寒。
秦寒接过文件,看了看,高兴地说:“承蒙纪总信任,我一定尽我所能。”
看到秦寒一脸诚挚,杨敬康有些替他担忧,难道他看不出广告费实在太低了?
林倩身着一袭华贵白裙,长发盘起,在舞台上致词。她声音柔美,吐字清晰,也不曾有“恩…”、“啊…”、“…然后…然后…然后”之类让人厌倦的停顿。
徐同庆没有驳秦治国的面子,也来参加了小荷广告设计公司的开业剪彩。
就像秦治国的吝啬,徐同庆的好、色也是众所周知。五十三岁的徐同庆是龙鑫商厦的老总,在房地产业也是赫赫有名,他没有考上大学,却因为有一个在汾北任高官的父亲,事业飞黄腾达。
当父亲退休后,他利用自己的关系网维持着汾北房地产业龙头老大的地位,却因为好、色,常常被下属用美女敷衍,企业内部日渐腐败,公司规模也有所萎缩。
当他察觉到财务漏洞,准备大刀阔斧地对公司高层进行调查时,汾北晚报主编张淑菱又因为汶川地震捐款的事找上了他。
本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在酒桌上听到张淑菱的漂亮女秘书说瀚海公司捐了一百万,徐同庆脑子一热,答应捐三百万,还拿在汾北属于瀚海的房地产份额10%和自己的40%比较,色眯眯地看着女秘书的胸部,自夸了半天…
后来看新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头,纪云海本人连同整个公司员工的实际捐款只有五十六万…当时只要动动脑子,就知道纪云海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的,他的钱基本上都用在汾北市费用最低,服务却一流的老年公寓了。
如今,衣冠楚楚的徐同庆站在舞台台旁欣赏着林倩的风姿,年青的脸庞充满朝气,柔嫩的肌肤似乎可以挤出水来,秀肩丰腴,美腿细长,曲线玲珑有致,凹凸有型…
秦治国担心着送进医院的那个车手,怕他有个好歹赔太多的钱,正郁闷地叹气,回过头扫见了徐同庆那双贼亮的眼睛,有些气愤,撇了撇嘴。
还在进行岗前培训的豆豆,每天就是听听课,熟悉一下采访、馔稿、审核的流程,有时也跟着苏志昊出去做采访。
小荷开业的那天,他们去一家大超市进行采访,因为有人反映那家超市卖过期肉制品,导致自己食物中毒。
受害者是一位姓王的先生,拿着超市开出的发票和医院开出的证明在超市等待着记者。
其实那位王先生不仅给《汾北晚报》打了电话,还给另外两家报社打了电话。苏志昊和豆豆来的最早,耐心地听王先生把自己的遭遇对三拨记者各讲了一遍,才和他一起找到了超市负责人。
超市经理看到那么多记者来到办公室,有些惊愕。这时候,苏志昊和豆豆才知道王先生撒了谎,他并不是像电话里说的一样,已经跟超市的经理交涉过了,而是想依靠记者让自己见到经理。
售货员被叫来训斥了一顿,本该提前一周下架的食品,因为她的疏忽留下了一袋和新货掺在了一起,被王先生买走了。
经理赔礼道歉,却不失风度,最后把医疗费赔付了,还送了三袋新上架的肉制品给了顾客。
王先生满意地走了,几个记者却被留下。“今天的事情,几位都看到了,只是人为的疏忽,我们一向尊重顾客的利益。”经理说着递来了烟。
“不必了,事情都清楚了,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其他记者觉得没什么意义,都离开了。
苏志昊接过烟,对豆豆说:“小敏,你再去采访一下那个售货员。”
“好。”豆豆拿起自己的记事本走出了办公室。
刚到楼梯口,她想起来没带小录音机,折了回去。
门虚掩着,苏志昊和那个经理的笑声传了出来。豆豆躲在门口,侧耳听着。
“这件事还是写写吧。”苏志昊说。
“怎么写?”那个经理说。
“我知道,贵超市和本报正在洽谈国庆节的广告业务,况且这件事徐经理你处理的也很好,我知道该怎么写,只要你点头。”
下班后,在去18路车站牌的路上,豆豆买了一份《汾北晚报》,把苏志昊写的那篇名为《洗10遍盘子的道理》的报道看了一遍。文章以很早以前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洗盘子的故事为引子,论述了层层把关的重要性。在这篇报道里,超市以一个勇于承担事故责任,尽力维护顾客权益的服务者角色出现,谦恭地恳请消费者为了自己的健康在购买商品时注意查验它的生产日期。对于细心的顾客他们表示感谢,因为顾客帮助他们找到了疏漏,让他们能够提供更好的服务…
那位受害者王先生对超市的处理方法非常满意,还表示以后会努力履行公民的社会监督责任,让很难避免的疏漏止于智者。
豆豆把报纸看了一遍,剩下的除了奥运会的进程就是广告了。提前一站下车后,豆豆把沾黑了手指的报纸扔进了垃圾箱。她喜欢散步,虽然马路边的空气不怎么样。拿出背包里的手机,她考虑一下,拨通了项晨的号码。
苏州某家医院的病床上,项晨正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发呆。
那个在家里借住了两周的大三女生被他劝回了学校,这个疯丫头为了帮他调查一个传销案,混进了传销组织,给他提供了最详实的证据。
“小敏,还在汾北,没有回家吗?”项晨问。
“我看手机报了,你受伤了,对吧?”豆豆问。
“受伤算什么,我同事…”项晨哽咽了。
“马坤被通缉了,不过你们抓不到他的。”豆豆语气阴沉。
“为什么?”
“因为现在负责这个案件的人是个饭桶。”豆豆冷冷地说。
“你直接骂我算了,反正我们都是警察。”
豆豆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了,岔开话题说:“我现在在《汾北晚报》做实习记者。”
“是陈航帮你的吧?我就说嘛…”项晨突然止住了话音。他的腿又狠狠地疼了起来,那种钻心刺骨的痛让他不得不丢掉手机,咬紧牙关,撕扯着床单大口喘气。额头细密的汗水渗出皮肤,项晨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痛感突然就消失了,正如它的不期而至。
豆豆在电话里问:“你喊什么呢?”
“喝水烫着了。”项晨说。
“呵呵,”豆豆笑了笑,“陈航和你很像,工作非常卖命。恩,他好像快要结婚了。”
“他说过了,国庆节。”项晨笑着说。
“我得送贺礼啊,可是我没钱,送什么好啊?”豆豆说着进了学院大门。
“你要是穷得叮当响,就送他十字锈之类的家居装饰品,便宜也漂亮。”项晨出了个好主意。
“好,就这样了。”豆豆高兴地说,“你好好养伤,闲着的时候写写博客,或者去‘起点’给我的小说加加人气。”
“有著名作家陈老帮你出书,你还不知足?”
“还不是你,硬说我写不出那些时髦小说来。我没有写穿越的,直接写商周时的故事了。”
“有美女吗?”项晨开玩笑说。
“没有,只有一群色狼。”豆豆气乎乎地说。
通话结束后,豆豆踩着学院林荫路上的夕照霞光,享受着微凉的晚风吹拂,缓步走向了安静的2号宿舍楼。
晚上七点,汾北的太阳才刚开始降温。在南郊别墅里看新闻的纪云海接到了赵经年的电话,提醒他半个小时后定在金贵大酒店的饭局。
“我还是别去了,听说那位李局长喝了酒就有些神经质,我怕忍不住笑出来。”纪云海想再次推辞。
“你下半辈子还想在汾北吃饭的话就过去。”赵经年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乐意伺候他吗?看他几眼不用喝酒就想吐了。可是我还得吃饭,还得养家不是吗?咱们这些做生意的,黑白两道哪边敢得罪?”
“知道了,我很快就到。”纪云海说着关了电视。
55寸的屏幕瞬间变得像边框一样黑暗了,不过,出了门不久,纪云海发现那晚的天空更加黑暗,夜色浓的像墨。那墨汁一样的颜色纠缠着他时而向窗外探看的漆黑眸子,好像试图诉说什么又好像试图遮掩什么。
金贵大酒店的老总亲自来陪客人,满脸笑容却不能换来那位李局长的一丝满意。
两瓶茅台喝完之前,体态肥硕的李局长一直保持着冷酷的态度,对菜品也是挑三捡四,甚至还神经质地问服务员:“为啥老是盯着我的酒杯看?”包房经理专门挑选的服务员陪着笑,回答说:“为领导斟酒必须关注领导。”
“你还顶嘴!”李局长忽然发怒了。
“换服务员!换人!”坐在他一旁的秘书大声说。
“好,马上换!”酒店的老总出了一身冷汗。
尴尬和压抑的气氛终于在第三瓶茅台被喝完后打破了。
李局长开始讲话,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山东方言味,说:“我呢,在你们汾北只是一个外乡人。我们山东人,说起话来一口一个‘啥’,你们别笑话。”
“山东人最豪爽了嘛,我们欢迎您还来不及呢。”一旁的秘书说。
“你别打岔。”李局长红通通的脸上有些恼气。
秘书陪着笑脸说:“您讲话,讲话。”
“我讲话时,你别打岔。”李局长接着说,“我虽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但是我代表的不是一个外乡人,而是政府,中国地大物博,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能因为我是外乡人就把我当外人,不是吗?诸位也都是汾北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你们支持我…”
纪云海对面坐的金贵酒店的光头副总咬着牙不敢笑,万分纠结地搓弄着鼻子。
可是比起接下来的好戏,方言仅仅是菜肴的佐料。
李局长喝完白酒又要红酒,抱着张裕钓鱼台卡斯特的酒瓶,给在座的人讲笑话,后来纪云海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些半荤不黄的段子笑还是因为李局长的糗态笑了。
除此以外,纪云海还发现那位李局长的目光常常落在绿色花边瓷盘里的最后那只龙虾上。纪云海故意试探,问一旁的赵经年是否吃龙虾。赵经年摆摆手,只说要去洗手间。纪云海跟着他出了包间,回来时,花边瓷盘已经被撤下了,李局长狼藉的骨碟里新添了一些虾皮。
金贵的副总点了汤羹,眼看饭局结束。酩酊大醉的李局长还是抱着红酒瓶,喝着汤念叨着什么,声音嘶哑,像哭一样。身旁的秘书赶紧劝他离开,却被他用工作上的事大骂一顿。气愤的李局最后总结说:“你这种人也就是我能容得下,换别人,早把你开了。”
秘书的脸比红酒还艳,沉默不语了。
李局长则拉住新换的服务员的手,问东问西,称兄道弟。
金贵的老总躲进卫生间再也出现,光头副总憋得脸都黑了,熬到十点半,终于送走了这位一直抱着半瓶红酒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