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出的主意没有用,因为纪云海连续三天都来景山大厦。
梦萦知道躲不过了,在纪云海开口问她之前藏到洗手间,趁没有人在,给杨敬康打了个电话。病急乱投医,何况杨敬康给梦萦的印象是那么善良。
杨敬康不负所望,在电话里笑着说:“说真的,你打电话来我挺惊讶。不过我的确可以教你个办法,你可以考虑一下。”
“恩,敬康哥,你说。”
“你可以告诉纪总你小时候摔伤了腿,留了一条疤,不敢穿裙子。你放心骗他,别管他怎么想,只要他不再提这个要求。”杨敬康轻松地说。
“这样也行?”梦萦苦笑。
“应该没问题,这是我所能想出最好的办法了。”
“好吧。”梦萦挂了电话就给自己打气:你不是故意撒谎骗人,你在保护自己…
梦萦回到了办公室,向纪云海问好。
纪云海把视线从淘宝网的页面上移到梦萦身上,手仍旧握着鼠标。
“你还是没有换衣服。”纪云海冷冷地说。
“我,我小时候摔伤了腿,留了一道疤,不能穿短裙。”梦萦一脸歉意。
“是吗?伤在哪里了?”纪云海丢下鼠标,起身说。
看到纪云海一副要验伤的样子,梦萦一阵身上哆嗦,后退了几步。
“既然这样,算了。”纪云海轻松说着走向了办公室门口。
梦萦松了一口气,目送他离开,坐到办公桌前,看到纪云海翻过的网页,购物车里好像有几本关于高新科技电子设备的书。
梦萦登录了QQ,她的网名很普通~邯郸紫燕。秦寒的头像是亮着的,梦萦便发给他一个微笑图像。
秦寒那边一直没有回应,豆豆却用手机发来一条消息:“亲爱的,我去苏州度假,一周后回来。新手机号:136*****776,勿念,啵。”
“知道了,注意安全。”梦萦发过去一条消息。
豆豆回复了一个挥手的图像就没了动静。
梦萦实在无聊,想起了杨敬康以前开玩笑的话:“实在没事做,你就上网聊天,褒电话粥。”
翻翻办公桌上的文件,她发现纪云海的签字还是很潇洒的。
“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梦萦想着就拿出手机,刚要按拨出键,办公室的门却开了。
纪云海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梦萦赶紧起身让坐。
秦寒的回复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句话:“梦萦,工作怎么样?”
纪云海看到聊天窗口的消息,坐下便对梦萦说:“试试你的五笔输入法。”
梦萦看着纪云海冷竣的脸,背脊发冷,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纪总,我的五笔输入法还不熟练。”
“试试,来。”纪云海拉着大班椅向后移了移,用鼠标将输入法换成了五笔。
梦萦只好站在电脑前,纤纤十指放到了键盘上,由于紧张,根本打不出字来。
纪云海忍笑绷着脸,靠到前面,点击鼠标将输入法换成了“搜狗”。
“我很好。”梦萦敲出这三个字时,有种被绑架的感觉。
纪云海在一侧欣赏着梦萦纤细灵活的腰,不禁有些感慨。年青的女孩子们心灵纯净,思想简单,有活力。她们哪里知道生活不会轻易饶恕人,总喜欢用各种磨难挫伤她们的信心,愚弄她们的感情,直到她们的心灵和容颜一样沧桑。
梦萦想把窗口关掉,秦寒却发来了新的消息:“梦萦,有件事想对你说,但是,做好心理准备,好吗?”
梦萦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愣在那里。
纪云海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一旁捏捏下巴看着梦萦的手指。
梦萦只好告诉秦寒自己有工作要忙,赶紧下了线。
纪云海这才起身,仍旧面无表情地说:“裙子可以不穿,但是最好穿高跟鞋,显得更有精神。”
“好的。”梦萦小声回答。
纪云海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梦萦才知道纪云海的别有用心。
他在淘宝网购买的书被送到了一楼接待大厅,送货的人等着签收。
“书很重要,快去拿。”纪云海吩咐说。
“好的。”梦萦急忙下了楼。
汾北艺术学院的女生谁也不怕穿高跟鞋,但是,纪云海不停地买书,梦萦天天穿着高跟鞋上楼下楼地跑,每次都抱着沉甸甸的一包书。
回到办公室后,纪云海接过书就很认真地默读。
梦萦在一旁站着,时而很不讲究地给他倒一杯茶。
连续五天,纪云海都是这样折磨梦萦的。
“学泡茶吧,亓梦萦。”周五的时候纪云海又提出了新要求。
“哦。”梦萦不冷不热地说,她开始厌倦了。
纪云海仿佛没有看到她懒洋洋不情愿的样子,将铁观音茶的泡仔细地讲了一遍,什么洗杯、落茶、冲茶、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只是让梦萦迷惑不解。
纪云海却没有生气,只是临走前通知梦萦:“林助理安排好了,后天早上八点多的火车,你们跟我去济南出差,你好好准备一下。”
林助理是纪云海现在的总经理助理,梦萦这个打杂的根本不可能对他的工作有什么用处。
梦萦呆呆地看着纪云海离去,有些烦闷。本来准备周末去见秦寒的,这趟差只能让连日的思念毫无开释的机会了。
第二天,梦萦准备了一些行李,虽然不知道出差几天,她也不想打电话问纪云海。鉴于洗梳日用品都短缺,她只好出门走了五百米,坐了一趟下午两点半的大润发的班车去购买充实,另外,还缺一个旅行包,商场里面的太贵,附近有个小市场,倒是可以去看看。
买了些日用品,提着东西走到大街上,前方工商银行的标牌提醒了她,小荷上个月的工资应该发了。
梦萦进了门,里面开着空调,感觉很舒服。取了号,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了。一旁一个年轻妈妈正在和女儿说悄悄话,讨论儿童节幼儿园的活动。是啊,下周一就是儿童节了,孩子们的节日。上完十几年学,原以为功德圆满了,谁知道以后又是新的磨难。
工资是一千二百,多出两百块。
梦萦取出了五百块钱,作为出差的备用。
所谓的市场,是附近一条很窄的街道,两边都是商店,服装、花卉、箱包、书籍、水果、小吃…
在买了一个手提式蓝色旅行包后,梦萦就准备回去赶班车。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走了过来,满脸热情地向她介绍说他们的理发店里正在搞活动,免费为顾客设计发型。梦萦对自己的长发和斜浏海还算满意,便婉言拒绝了。可是男孩不依不饶一直跟着,说只是设计发型,不做头发,不花钱。梦萦便解释说:“我还要赶班车,真的没有时间。”
男孩一听,早有准备,一脸诚恳地说:“只是看看,三五分钟就好了,不耽误班车,店就在前面。”
梦萦还是拒绝,可是经不住他紧跟着一说再说,心想也只是看看他们怎么给别人设计,也没事,况且从大三到现在都一直是长发垂肩,浏海斜梳,今天出门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或许可尝试换一种风格。
梦萦的心一软便随他去了一家理发店,新装修的店里,几个男孩子一看有客人来了,大喊着“欢迎光临”一涌而上。
小说的女主人公虽然不是什么丑女,却还不至于要被理发师抢,他们争先夺后地过来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留住客人。
梦萦刚进门便被推到了一面长镜子前面,二十岁左右的理发师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然后未经同意扯下了她的黑色头花。
梦萦看到镜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这才有些后悔,可是坐下以后却也有些舒服,毕竟穿着高跟鞋给纪云海搬了几天书,她的脚一直很疼。
理发师左一句美女,右一句姐姐地叫着,问梦萦上次洗头是什么时候,向她介绍她头发的现况,最后说:“先洗头吧,马上设计一个适合的发型。”
“我…我…”梦萦想说昨天下午刚洗了头,想说自己还要赶班车,想说只是来看看,可是她的话全部憋在了肚子里。
这些年青男孩子们实在是太强悍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用甜言蜜语和不停顿的动作把梦萦引入他们的“服务流程”。
梦萦躺下洗头时,决定认命了,但是今天绝对不允许他们剪自己的头发。高二的时候,一边是绘画课一边是文化课,她忙得不可开交,忍痛剪了黑亮柔顺的头发,如今好不容易又和原先差不多长,谁都不能碰它。
吹头发时,手机响了,梦萦才摆脱他们的控制,从包里拿出手机,接了秦寒的电话。秦寒告诉她晚上去风铃榭见面,有事情谈。梦萦一口答应了,管它明天三个小时的火车旅程呢,再苦再累,也要见秦寒,因为在瀚海所受的苦,所受的累,都是为了他。
理发师以为她会借机离开,有些垂头丧气。梦萦却在放下手机后,对他微微一笑,主动坐下,有些羞怯地说:“继续吧,看看效果。”
浏海还是稍微剪了剪,头发虽然没有烫,却被弄弯梳向一侧。钱也不多,三十块。不过,就那么两剪刀,恐怕五块都不值。白领又怎样,照纪云海这样折磨下去,她还能撑几天?
或许有人奇怪了,像梦萦这样羞涩内敛的女孩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吗?看起来她似乎是个“异类”。其实这里面有两个原因,河北人的特质就是内敛不事张扬,梦萦从小受的家庭教育使得她能够在艺术学院仍保持低调,另一个原因,是学院的“变态管理”,这是豆豆的评价,严格的管理使得其学风堪比一流学府,学院对艺术和花哨严格区分,虽然学生会的当权者阴奉阳违,大部分被管理的学生还是循规蹈矩的。
在很多大学,校外同居的事情人们几乎司空见惯。可是汾北艺术学院的院长老师有办法解决这些孩子的寂寞,除了名目繁多的院际活动,在学习任务轻的学期,他们就安排学生去参观实习,由于学院早已桃李满天下,功成名就的学生也不少,每次安排实***是非常顺利。母校一声号召,各地东道主纷纷为学弟学妹安排低费用的实习住宿以及参观行程…
新鲜刺激还品尝不完,恋爱自然靠边站。
不过,毕竟都是二十来岁感情泛滥的时期,虽然不会太出格,情侣还是夜满校园。
梦萦对秦寒清涩的暗恋,已经三年。他选择创业,她便暂时放下理想为他工作,生活很艰难,但是很满足。他遇到难关,她便义不容辞地去瀚海,只为了有一天小荷重获新生,自己也回到他的身边。
但是,那天梦萦失去的不仅仅是三十块钱,而是更多…
秦寒没有商业头脑,只是一个有前途的广告设计师。
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只是认为创业初期遭受打击是正常的,人生中坎坷难免,坚持走下去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那么梦萦呢?他在风铃榭里等梦萦,从天色青亮等到星星闪烁。
最近的忙碌让他对星空有种久违的感觉,似乎有些沉重的东西压在心里…今晚,你要告诉你喜欢的女孩明天你要娶别人,你要告诉喜欢你的女孩明天你要和别人举行婚礼。
眼角酸涩,他有些害怕了,害怕见到梦萦会不出话来。不见她?发短信?可是他好想念她,想念她弯弯的秀眉,想念她甜甜的笑容,想念她悦耳的嗓音。她去瀚海已经将近两个周了,她过得怎么样?短信里隐约说了些辛苦,电话里说不太清楚,心里好多话都希望当面讲…
即使今晚的见面只能让她伤心,让她难过,他也要见她,多看她一眼,多说一句安慰的话…或许这样,心里的痛可以缓和一点。
仿佛浅搁在沙滩的鱼,艰难地呼吸着,越来越无助…
梦萦来了,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可爱的水果色开衫,花格子短裙,白色实底高跟凉鞋…善良的眼睛在长长睫毛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浏海打薄更清新淡雅,柔顺的头发斜梳向左肩,衬托出曲线柔美的脸部轮郭。
她的笑那么甜蜜,仿佛带着花香。
不过,秦寒却似乎被一只尖利的爪子扼住了咽喉,窒息的痛从咽喉传到心口,微笑时嘴角有些颤抖。
“学长,你得帮我…”梦萦本来是希望秦寒给她出些主意怎么对付纪云海的,不过还没有说出最近的辛酸苦楚,便被秦寒声音苦涩地打断了。
“梦萦…”他欲言又止。
梦萦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梦萦,我明天、明天要结婚了。”秦寒的声音很小,但是足以让梦萦听到。
呼吸暂停,梦萦的手仍旧托着下巴,呆滞看向低下眼帘的秦寒。
秦寒有一种想离开的冲动,但是脚却挪不动。
服务生过来问要点什么。
梦萦这才觉醒,转过头眼泪滚落的时候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有力无气的回答:“两杯柳橙汁。”
她迅速伸手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珠,回头想说话。
秦寒低着头,视线转向窗外,不发一言。
“就…”梦萦好不容易才发出颤抖的声音,“就这一件事情?”
“对…”秦寒似乎还想说话,可是视线一直飘在别处。
“我、明天,明天出差…”梦萦的“出差”两个字只能发出低低的无声摩擦音。
她双唇颤抖,眼泪禁不住又滚落下来,把脸转向了一侧。
“我知道了,没事,我会告诉林倩…”秦寒哽咽难言。
“我先走了。”梦萦起身想走。
“梦萦!”秦寒这才起身阻拦,不过伸过去的手停留在了距离梦萦手臂三厘米处,“先别走,柳橙汁已经拿过来了。”
是的,服务生将两杯柳橙汁送来了。
梦萦再次归坐,紧紧攥住精致的玻璃杯,暗暗给自己施压,忍住眼泪,忍住眼泪…
“你在瀚海很辛苦?或许当初我不该答应,小荷的情况还是没有改观,我知道…”秦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还好。”梦萦强忍着哭泣的冲动。
“梦萦,”秦寒眼角闪烁着泪光,“或许,这辈子我们只能注定做蓝颜知己。”
蓝颜知己,好高尚的称呼。它之所以高尚,之所以珍稀,是因为人们明白它的诞生和维持牺牲了什么。
梦萦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汹涌而出,珍珠一路洒落,小步跑出了风铃榭。
公交车上,人们看到一个可怜的姑娘半遮着脸无声地流泪,尽管无比伤心,却依旧不忘将擦泪擦鼻涕的纸统统放在自己的包里。
回到园丰小区的“家”,躺在床上,泪眼模糊地看着窗外昏黄的半个月亮,梦萦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轻声压抑地哭泣着。
秦寒要结婚了,明天,她喜欢的人将娶别的女人,或许还要在亲朋面前宣誓,永远爱她,永远呵护她,至死不渝…
那么梦萦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学长,你难道不知道一旦你娶了别人,我是绝对不会去干涉你的婚姻?难道你不知道,这次我们将永远无法回头?为什么要做两条相交线,走过交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我一直追随你的脚步,你的画风,我赞叹,我揣摸,我理解,我们心灵相同,设计风格契合无隙…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小荷资金紧张,面临倒闭,为了你,别说是在穿着高跟鞋在瀚海楼上楼下地跑,就算是绕着环城路跑,我也愿意。不就是泡茶吗?我可以学,可以练,天天给纪云海泡铁观音,即使让我在瀚海每天为纪云海擦皮鞋,那又怎么样呢…可是学长,你为什么抛弃我,抛弃愿意和你共甘苦创业的梦萦?”
可怜女孩的心在无力地呐喊着。
“是我的错?我太笨拙,没有让纪云海满意,给你足够的资金?我太羞涩,总是与你保持着一定距离,而不懂体贴亲昵?我没有客户关系,不能帮你拉业务,解决棘手的问题?
我不如学姐,她是学院舞台上的明星,她有一个挥金如土的哥哥,她在你身边给你最及时的安慰和照顾…
亓梦萦,你好没用…”
她紧紧攥住凉被,不顾满头热汗,傻傻地哭着自责。
“学院舞会,闪烁的灯光下,你忍着脚痛教我华尔兹,我觉得那是宽容。
去年隆冬的寒风里,你轻轻握住我冰冷的手,我那么感动,我以为那是你在心动。
上次在风铃榭享用夜宵,你看似耍赖地把贴身衬衣交给我来清洗,我以为那是承诺。
最终,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怜惜,但是我无法确定那是同情还是爱情。你让我迷茫,让我心痛,我不懂,不懂了…真的不懂。”
回忆只能加剧心痛,泪水更加放肆,月渐西沉,她的思绪时而混乱时而清晰。
“还记得那天你和我一起为小荷楼梯的墙壁手绘荷花吗?
我尽心尽力,因为我知道小荷对你是多么重要。你不甘心为了工资迎合世俗而设计广告,所以你选择创业,把设计简约清新的城市风景的希望给了小荷,你想做的不是广告设计,而是城市设计,或者说这个世界的设计…
有谁能从中看到这些呢?只有我。可是你现在怎么了,为什么抛弃梦萦?你的心现在正走向何处?我来到了你的城堡,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其中,你却突然要放弃,无情离去,留下一个在迷茫中泪眼朦胧的我,看不到你走的方向。”
“或许你的心没有被叛自己,或许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凌晨三点,眼肿泪尽,身心疲惫,思绪迷茫的梦萦才昏昏睡去。
纪云海和助理在火车站等她等到发车前五分钟,电话也没人接。
她睡的很沉,睡的很熟。
软卧车厢里三个小时,纪云海和助理一直在研究关于给济南那家大客户设计全运会广告牌的事情,心里也盘算着回来怎么处理翘班的亓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