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两只猫,一只是我家的,一只不是我家的。我家的那只是我收养的,在它很小的时候我收养它,当时它还有个妹妹,跟他在一起。
说起我家那只猫的故事有点俗气,恐怕大家听了都会嗤之以鼻,倘若我说这是真人真事更有人要瞧不起我了。但我还是要说,它就是真人真事。是的,恐怕要如你现在估想的那样,我对猫族有意见。
我这意见也许跟鲁迅先生对猫的意见是不一样的,鲁迅先生讨厌猫的是它媚态,我讨厌猫的是它的蠢态。
我家的那只猫一身黑,但也不是特别的黑,身上总是夹带着几根杂毛。我有观察过它,它老舔自己的皮毛,一点一点舔,舔的很认真,这倒让我有点钦佩。我捞它的时候,它还不会这么做,也没现在这般温顺,当时它跟他的妹妹躲在我家斜对门前的草丛中,那里是摆垃圾的。我家在左边,右边是曾(曾今的上任)县委书记的家。
记得当时喊我的是我左邻的周家,是位跟我母亲平辈的老妇。我听见喊声后就去了,我跨出门外走到那里的时候,老妇人正捧着碗离开,回头她用脸跟下巴指着说:“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我扒开草丛一看,两只差不多大小的黑猫正像看敌人一样地望着我,我伸出手准备抓住它们,但它们叫嚣的模样与态度让我迟疑了那么两秒,迟疑后我又是试了试,总感觉太危险,于是又缩回手,踌躇着下一步。
我回到家,在厨房一个阴暗的角落找到了一只手套,一只肥硕的手套……,后来我把两只猫都带回了家。
这就是我家那只猫的故事。关于它妹妹的事,这里得说明,是我的错:自从把它俩带回家之后,我就没能好好地喂过它们一次,每次在我吃饱饭后总能听见它们的叫声,尤其它妹妹的叫声。我现在回想,都依然感觉到那是那么哀泣,仿佛一位绝望伤心的少女。
后来,她消失了。
直到现在我也未能再看见过她。
下面我说她哥哥的事。她的哥哥从小就很专横,不呻吟,不说话,不喊不闹,就连走路都是坚挺有力的。每当我试图抓住他俩兄妹的时候,他总是比他的妹妹要高傲的很多,昂着头,竖着像电线杆的尾巴,望着我,根本不屑我对他的亲近。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总是无法捉住他。说到这里,又让我想起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比他乖巧的多,在我每次要去捞住她的时候,她也能总能让我捞住,捞住后我把她放在与我眼睛对齐的位置,然后她就咽呜咽呜地对着我的脸,叫。
妹妹离开后,哥哥看上去依然像往常那样。我不知道猫内心的感受,所以我也无法揣测哥哥那时的感受,我只能从对他的观察中得知: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确实不太喜欢动了,或者不太爱大幅度地动了。
妹妹离开后,他成了我家唯一的一只猫。他很馋,非常地馋。每当吃饭的时候,他定要准时出现,守在我餐桌的下面,等着我吐出鸡骨或鱼刺,然后大快朵颐。有时,我嫌他碍事,就用脚去踢他,他不走,我就恼了,加大力气,再踢过去,他被我推(tui)出好远,屁股死死地定在地上,顾影望着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我更恼了,但不再踢他了。
渐渐,他开始长大,按猫龄算,大概是在他青少年的那段时间,他结识了另一只猫。这只猫是野猫,没有主人家的。它也就是我前面所提的第二只猫。
它在本故事中担任的角色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果它是一只雄猫,那么这个故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纳入美好童话选集,可遗憾的是,它是在生命长度上比我家那只猫大很多的一只雌猫。
这只雌猫在我家那只猫没来之前,我就认识她了。当时,我家还有一只花白色的猫,也是雄的,他是在我家上一届猫群中诞生的,当时他夹带着他的兄弟姐妹们共四人,两只被人带走,剩下的他跟另一只被留了下来,我很喜欢他们,常常伸手去触摸他们,一开始他们是绝对不允许我触摸他们的,但触摸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就接受了。后来,另一只又被人带走了,兄弟姐妹四人,就剩下他一人。
猫的历史总是神秘悠长的,很多情况我们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那只“妹妹”,记得那一天晚上我还亲自触摸了她,她也向着我叫了一声,到了第二天,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她也就那样地走了。
正如这只外来的猫,我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在我家四周徘徊,有时在前院里蹲在某个位置;有时在后院中警惕着眼睛四处寻视;有时出现在房顶,迈着孤高的步子,俯视下面的一切。每当听见屋顶有走动的声响,跑出去,抬头,望着她的时候,她也望着我的时候,我对她的讨厌又不自觉地增加了一分。
我对她的恨,又造就了她对我的恨。
我家的那只雄猫开始了对我爱答不理,有时也经常屁股对着我,但总算还是听我话的,我也像往常地那样待他,就餐的时候总能丢下一些碎骨与吃食给他,他也还让我碰,还让我捞。我与他的关系就这样保持了很久,相安无事着。
以后下班回家的时候,在院子里,我也总能看到他俩相依一起的身影。我就在想,猫是远比狗聪明的,他们跟同类的交流是远要超出狗类的。我的恨又增加了一分。
我开始有时地拍我家那只雄猫,拍他的头,拽他的耳朵,捏他的身子,跟他说一些狠话。他表现得很乖,我只能放了他。
下一次,我再捞他的时候,他就总是躲我了,但我也还总是能够抓住他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跟我建立了一种友谊,常像主人一样地将那只野猫带进家。那只野猫是怕我的,是提防着我的。我也常恶作剧地吓她,她怕吓,撒腿就跑。这一吓,要隔上两天,她才会重来。她来的时候总是跟在我家那只雄猫的身后,我家的那只在前,她在后。吃饭的时候,桌腿下丢留了很多碎骨与吃食,那些都是人吃剩下的,不能吃的跟不愿吃的。我家的那只已经习惯了细嚼慢咽,荣辱不惊地自顾地在桌脚下吃着,她只能在一旁不出声地观望,走动一下,偶尔地抬起脸,观察我一眼。见我没有要动的意思,就走到一旁的猫钵子边,去嗅嗅那钵子里剩下的吃食,确定是可以的,才开始一点一点地觅起来。
在这一点,狗是不如猫的。
我家的那只雄猫开始公然地与她相处起来,她似乎也想把这里当成她自己的家,我也闭了一只眼,大部分是由着他们的。此后,我再扔食的时候,我家那只雄猫便会只吃一半或一小半,然后走到一旁,用猫爪子抹抹嘴,一副已经做出觉悟的样子。……
我想,他俩大概是恋爱了。或者,成了夫妻。
幸福的时候,人的大脑总是不管用的,总是想着幸福的事,走过斑马线也不知道,红灯亮了也全无知晓。猫,也是这样的。
那天我躺在床上,一觉到了早晨九点,穿好衣服,走出后院的房间,老妈便把那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我:猫,死了。已经压扁了。
尸体我未能看见,已经被母亲处理掉了(据说给了某个邻居,说皮很好)。
她(猫)也未能看见,我也没有将这噩耗传递给她。我有留意过她的模样:她是不知道的。
此后,她也常常地来,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四处看一下,像是要找到什么东西一样,或者要我对她说些什么话。但我怎么可能屈尊跟一个猫说话呢?所以也就没说了。刚开始的几天,她竟然对我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之前她是不叫的。
几天下来后,她便不叫了,即使再看见我,她也不叫。下次再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肚子总是瘪瘪的,或是瘪一半鼓一半的。
原本这个故事该结束的,但为了还原真相,我还得继续讲下去。
后来的事,就是我前面说的事——我在我家前门的斜对面,捡到了两只猫。
妹妹死后,哥哥就成了形影单只,院子里不大,但他却很少出去。我知道,外面的狗很多。这大概也是他知道的。看见那些东奔西去的身影,听见那些吠吠嚷嚷的声音,他刚跑出去,就把身子一缩,屁股死死地依在院门旁的地上,眨忽着眼睛,盯视蜂拥而来再蜂拥而去的群狗,只能闭门不出了。
过了好久,那只野猫又回来了,她很快就认识了他。一开始他们鼻子对鼻子,相隔着十几米远,相互地望着对方。后来,他们离了近了些,偶尔地走在一起。再后来,我看见他俩在一起了。
事情仿佛重复了。他跟她相依在一处,做着前面那只猫同样的事情:将身子横躺在水泥地上,沐浴在阳光里,让两只头对着。或者,齐整整地并着肩,挤在一起。再或者,时不时地张开嘴,另一只也张开嘴。
我愤怒,跑过去,穷凶恶极地轰开它们。它们撒腿就跑。然后在下次,再重聚。
很快,我家的那只猫,开始喜欢上了上蹿下跳,一开始他只是跳,见我作凶,他便机灵地停下,眼睛望向我,做古灵精怪状。后来,他跳进了橱柜,将橱柜里搅个天翻地覆,盘子乱了,食物撒了,我仍然地容忍他。
后来他越来越恣意起来,杀好的鱼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叼走,吃掉一半。另一半大概也只能扔掉了。买好的卤菜,放进橱柜里,刚离开,就听见碗盘响动的声音,跑回去一看,卤菜跟碗都横躺在地上了。碗已碎,菜与卤也泼洒了一地。我怒极,拿了扫把就追了出去打,他也聪明,跑跑停停,就快追近时才闪出,躲到一个掩体的死角或下面,让你只能选择放弃,慢慢地将怒火强压下去。
后来他还是跳,作案多次,只被逮住一次,那次是父亲,他将它重重地砸下……如今它的一只腿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但他还是偷,还是跳。我也老追着他打,但他总能在我快追击到他的时候闪掉。
吃饭的时候他也还是来,在餐桌下等待着食物,家里人都不踢他,我偶尔让自己回想起它种种的“罪行”,不是太重地蹭他一下,让自己消消气。他也不是太提防,大概是准备好了让你这么一蹭。
之后,我的气便降下去了好多,对他恨也就少了。
下一次,他又重操旧业,卷土重来了。几次下来后,我明显感觉到橱柜里的碗比以前少了很多。
然后,他会再出现,让你蹭那么一脚。
我开始回想,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我依稀记得那个默默承受我一脚,然后顾影地望着我的那个他。那个时候他还很小,确实没这么大。
今天,我又看见他俩偎依在一起了。交颈接耳着,像是窃窃私语。
我得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