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球很好玩,要玩也很简单,”伽蓝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把球往她眼前甩了甩,“我来教你。”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毫不吝惜地亮出白皙的牙齿,眉尖、眼底、嘴角都是最最单纯的高兴,这一笑,本就好看的脸更加俊朗,让渐情又飞红了一张小脸。
“南诏的玩意我都不会,和大唐很不同。”语声柔软,好像涓涓细流。
伽蓝看了眼院子里五花八门的训练道具,感叹。“书院和南诏也不一样,镇子上面的人就不会我们这些东西,这些啊!全都是糖果弄的。”
“啊!”渐情惊讶地说。“她?这样厉害!”
伽蓝骄傲地笑起来,“她是书院所有学生最心甘情愿叫夫子的人!只不过那家伙没有一点可以被人称作‘夫子’的模样。”
渐情看着跑来跑去,没有女孩样的少女,努力想要相信伽蓝的话。
看出她的怀疑,伽蓝一边随手甩着那个木球,一边说。“她救过兰若和我,这事说起来稀奇,反正她以前是个叫‘小荷’的傻子丫头,救了我们以后就变得很奇怪,但是人不笨了,你也看见了,已经不能说她不笨,简直是狡诈!”
“怎么能这样说她?她人很好……”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她,糖果啊!在喜洲人称一小霸,不过就像你说的,她不坏,只是新鲜玩意太多了,连旁边大慈寺的住持大师也被她拉着做过什么渔家……”困惑啊困惑,“她说可以给大师强身健体,还说是印度那边的,和佛法来源相同。”
“她连这些也知道?”
伽蓝取笑道。“她什么不知道?她连一些病都会看,只是不会开方子,但跟大夫说的差不多,还有你身上哪最容易受伤,哪最有力量她都知道!有些她知道的事情,郑回郑大人还不知道呢!”
渐情的眉目像画一样,从来都温婉得顶多起一点涟漪,这会被伽蓝说得眼睛都瞪大了,本来秀丽的面容突然可爱起来。
伽蓝甩着木球,一个不留神把球砸自己脑袋上了。
兰若不知道怎么回事,向弟弟这边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他被自己手里的球给砸中,吓得叫一声,却在一秒后笑起来。
怎么那么笨呢?一般这种事情都是小七干的……
才想到小七,就听见小七那把细嗓子嚷嚷起来。“哎哟,伽蓝啊!我今天还没闹笑话呢?原来被你抢了,你要抢也先告诉我一声啊!免得我不知道,两个人一起闹笑话,不是诚心想笑死这院子里的吗?”
伽蓝揉着脑袋,头也不抬地吼。“闭嘴!”
他不说还好,看着砸得不轻,大家都有点担心,这会听了他的话中气十足,心里一放都笑起来。
渐情站在伽蓝边上,也成了目光焦点,脸又窘得好像个番茄。
她不脸红还好,本来没什么,可她脸一红,站在那个忙着揉脑袋不抬头的伽蓝身边,就像……
小七好奇问道。“她是谁?”
渐情几乎不露面,他们又不会进到蔡夫子家里,自然没有见过。
渐情本来好好的神情,被小七这么一问,立即就蒙上了一层灰,她张了张嘴,在她开口说出“夫子的小妾”之前,糖果一如既往地给了小七一脚。
“怎么?看着她漂亮了,赶紧打听名字?”
小七蹦出去两步,连声叫着。“没你漂亮,没你漂亮!”
糖果喜滋滋地说。“放过你!告诉你们,她叫小情,这样叫就好了,别的少给我打听!不然晨跑每个人加十斤沙袋!”
被她一句话吓得张圆了嘴的不在少数,怕她心血真的要加沙袋,立即返回各自的训练场,院子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奋发图强的景象。
兰若拉下弟弟的手,立即被吓了一大跳!
伽蓝的额头上破了口子,才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发青肿了起来。
伽蓝还要再揉,被兰若拉住手。“别揉了,都破了!再揉要出血了。”
“我看看!”糖果也过来了,看看也吓一跳,“砸自己都砸那么狠!这花痴还真发作得不轻!”
“花痴?”兰若不明白。
糖果摆着手说。“哎呀,别管了,你们先回去,我一会来。”
“没事吧?”
“好像破了。”
“真的?要叫大夫吗?”
几个少年听到他们说的,也围了过来,杨中还自告奋勇地说。“要叫大夫我去,保管很快回来。”
糖果说。“好啊!你快点去把大夫背来,免得他走太慢,伽蓝等不了。”
有那么严重吗?兰若检查着弟弟脑门上,比他的鼓包还高,中间带口子的包。
杨中缩了脑袋,就算是少年人,要背个成年人也不容易,更何况喜洲的那三个大夫都是重量级的!
有人同情地对他说。“杨中,你就为了伽蓝牺牲一次吧!当那个什么烈士好了。”
杨中可怜兮兮地,想跑又怕被看不起,倒是糖果放过了他。“这么点伤用的着大夫吗?”
她转了头又对兰若说。“你们进去,我一会就来,别揉了,平时脚拧了扭了的好,可是现在带口子,越揉越痛。”
“嗯!”不知道她还要干什么,兰若拉着弟弟往里走。
伽蓝还挺忿忿地说。“不算伤嘛!你们紧张干嘛?”
渐情跟在他们身后,到伽蓝门口就不跟了,很担心地看着伽蓝,脚下却死死卡在门口。
伽蓝叫她。“进来啊!”
她摇摇头,等兰若也叫她后,她低声说。“男女授受不清,我回去了,天也晚了。”
说完人就离开门口,伽蓝追到门口看,只看到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等他转过头来,茶婶木楞楞地站在远处。
伽蓝也没想,回到屋里,一看兰若头上被烛火照得发亮的包,立即笑道。“这回好了,又跟你一样了,不过你的脑袋壳比我硬。”
兰若一笑,知道他说自己早上取笑他头硬,没起包的事情。
“我的头啊!随便撞一下怎么就破了呢?看来头硬还是有好处的。”嘴里不依不饶,眼睛还斜着斜着扫过兰若头上某处地方。
兰若只是性子比他淡,并不代表可以让他欺负,反唇相讥。“我是头硬,不比有个蛋白质一碰一个霍口,昨天来碰我,今天自己碰,想把头练成铁的?”
伽蓝马上捏了拳头,看架势又要扑上来,兰若往后避,撞到桌子,烛台一晃,蜡烛倒了下来。
桌上正放着伽蓝没收的经卷,顿时两个人都吓得扑上去抢,伽蓝捡起经卷一角抖,火顺着染开的蜡油“呼”地烧开,吓得他撒手把一卷黄布丢了出去。
还是兰若机警,抓过桌上的茶壶泼水,壶口一点点水成细线流出来,把他急得直接把茶壶砸到燃着的经卷上,“噗哧。”一声,火终于灭了。
寺院里看经卷,是比和尚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尤其在南诏这样的佛国,普通人家能请到手抄的经文副本,就要斋戒沐浴拜祭祖先好好供奉起来,郑老大人送来给兄弟俩看的,还不是什么手抄副本,是崇圣寺最年长辈高的僧人直接从梵文译出来写在黄布上的真本!
火虽然灭了,可是兰若和伽蓝都不敢动,知道刚刚自己已经闯下弥天大祸!
倒在桌上的蜡烛还燃着,一点黑线泡在蜡油里摇晃着火舌,房间里比先前暗了很多,白日里暂停的雨也助长着又下起来。
兰若的手都抖了,直直看着桌下那团又黄又黑的东西,连大点声气呼吸都不敢。
这些经卷,即使再不爱看,其实也是很珍惜的,崇圣寺有一年大雨漏了屋顶,打湿了几卷普通人家还没求去的副本,寺里著了人连夜赶抄,可是看守照料的那个僧人被杖责了一顿赶出佛门。
兰若还清楚记得年幼的自己躲在门口,看那个一把年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和尚,他的罪孽不是耽误了寺里承诺的事情,而是污了经卷,那个罪孽连他自己也原谅不了,所以他不恳求能回寺里,只是一下下的磕头,把布满皱纹的脑门上磕得血淋淋一片。
哪一个出家人不爱惜经卷?崇圣寺住持,兰若和伽蓝的剃发师父念空更是看重,在他面前看经文,洗得再干净的手也不能摸在经卷上,看就是看,身正背直,双手叠放、拇指交顶不得乱动,要是没有净手去拿经卷,就是污损、亵渎!兄弟俩没少因为这个被严罚,四只小小的巴掌常常红肿着……
兰若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是淡忘了几年的痛楚已经一丝不差地回来了。
他看了看弟弟,伽蓝也抬头看他,都是心里一慌。
灯芯倒了,房间里黑成一片,外面的雨声越来越急,兰若想要逃走。
没有!没有撞到桌子,没有撞翻烛台,没有把火溅到经卷上,没有……今晚没有来过伽蓝的房间!
这个想法从一出现就卡住了他的喉咙,兰若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弟弟的脸,可是黑乎乎一片,只有隐隐的雷声伴着急促的雨,敲打在瓦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