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抱着匣子转身回房,进了房间就把匣子大力一丢,回身关门时忍不住看一眼,通向书院的门那已经没有了伽蓝的身影。
把自己恶狠狠砸进椅子里,听到木头发出脆弱的呻吟,兰若终于觉得有些快意,也不点灯,就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前院沸腾的人声传了过来,糖果又开始专项训练了。
她叫嚷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赶上南诏的大好事每个做百姓的都应该高兴,苍蓝书院也要庆祝一下,所以要办“运动会”,听她说过很多次,就是比试各种平时训练的内容,之前从来没有过,兰若也很期待。
运动会在一天天接近,一到晚上书院里就热闹非凡,比以前还好玩。
兰若在门边转了一圈,又坐回桌前点了灯,把那个被他摔成两半的匣子拿上桌摆好,取了一卷经文开始看。
自己去了也只是旁观而已,凑个热闹有什么意思……
可是越坐,前面传来的声音就越清楚,兰若一次次地强迫自己不去听,到最后发现经卷上的字,自己一个都没能认出来。
“唵……”快静下来!
“嘛呢……”一定要静下来!
“叭彌……吽……”兰若闭上眼,不停吟唱六字大明咒。“唵嘛呢……”
静下来啊!兰若!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连大明咒都不能控制心境了?
慢慢地,在不停的反问里,兰若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低声吟唱里,烦躁的心绪渐渐沉落下来,反复唱了很多遍,直到他尝试着再次想起伽蓝,想起郑大人,心底已经不再浮躁为止。
前面的吵闹哄笑声还没停止,对兰若来说,时间却像过了整整一夜那么长。
不想和伽蓝吵架的,自己说出的话肯定造成了伤害,除了这个神明安排的兄弟,自己注定要抛却的一生还有什么?
兰若开了门出来,打算去道歉。
来到前面,众人轰然叫好,兰若单听到有人喊。“伽蓝啊!射箭就你一个人,也不用比了。”
一堆人叽叽喳喳的说什么“谁也比不过他”,“比也没意思”之类,伽蓝被围在中间,用袖子擦了脖子上的汗,得意笑着的脸上哪还看得出先前吵架的痕迹。
糖果赶蚊子一样挥着手,取笑他们。“不敢跟他比?还没比就吓破胆了呀?你们真没种!”
有人跳出来争辩。“伽蓝可是你一手教出来的,本来就长,要不你还教?就这样还比来干什么?”
“那么……”糖果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神神秘秘地说。“奖品也不要了?射箭的奖品自动让给伽蓝了?你们可真大方!”
她随手甩着条腰上系的丝带,绕着伽蓝走,挑衅地对围着的人叫。“没种!就是没种!那奖品连我都想要呢!”
一听有奖品,周围立即蠢蠢欲动,赢了长面子不说,还能得东西!
一个个少年眼中都跃跃欲试,连伽蓝也好奇地跟着糖果转。
“呵……”她总是有本事让全书院跟着她转,兰若失笑,也不急着过去,把身子斜靠在院门上,安静观望。
“快说是什么奖品!不够好我们才不干!”
“就是啊!难道是夫子的戒尺吗?糖果那么想要啊!”
糖果跳着叫。“喂!好主意!我把夫子的戒尺也算进奖品里好了。”
众人一听那还了得,那薄薄的戒尺抽下来最是疼!要是落到糖果手里简直如虎添翼!不!那个什么,助纣为虐!
小七光着膀子睡到地上哀号。“戒尺要是给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顿时又激起轰然大笑,糖果也笑着,两手往中间的伽蓝肩上一挂,脚下一甩,喊着。“看我佛山无影脚!”小七反应再快也没躲过去,裤子上被印个绣鞋的印子!
伽蓝怕她跌倒,手腕一伸环过她的腰肢,等大家笑完小七,都望着这两人。
兰若在这边看着,心头跳一下。
虽然一块长大,可春去秋来几载,不着痕迹地,有些东西也随着个子在变。
也许应该像伽蓝一样,在屋里加一面镜子,没根没据地,兰若如此想着。
那两个人平静地分开,脸上没有一点异样,伽蓝抬眼看到了他,稍微收了收笑容,便把弓往树枝上一挂,朝他过来。
糖果的神情也和平时一样,可为什么今天中午在溪边……
疑问才刚刚升起,伽蓝连走带跑的就到了他面前。
“兰若!”
“伽蓝……”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一样的眼瞳里都盛着释然的笑意,连开口的时间都一样,有什么气能长久隔开他们?
人和人的差别,就像念空师父说的,不在长相,在于心灵。
他们连心灵都没多少差别!
这是兰若单方面的想法!伽蓝跟在“兰若”两个字后面的话就让他认识到了这一错误。
“我是很过分,对你说那些话,不过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一直把脸挂那么……”他比划着,“那么长!还不都要怪你。”理直气壮!
兰若当胸给了他一拳,“才不是我要阿火来的!郑大人来的时候看见我拿斧子劈柴,所以才叫他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诬赖我!以后再这样可没那么好说话!”
“啊!”伽蓝倒退两步,看着他“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不爱说话爱打架,那我们就手底下看功夫!”
后面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扑上了兰若。
什么叫做不爱说话爱打架!诬陷!又诬陷!不就是能射两支箭吗?还真以为多了不起了!兰若接住他的拳头,兄弟俩开始你来我往地用拳头说话。
“啊。”挨了糖果踢的小七发现报仇机会了,故意尖着嗓子说。“兰若和伽蓝为糖果打架了!”
大家笑着看糖果,却立即被她一个不剩地打败在地上。她又惊又喜地看着兰若和伽蓝!至于少女该有的羞涩窘迫……那是一点也没有。
可惜那两个忙打架,没顾上看她,于是她不屑地“哼”了声。“他们白天在水里没洗够,这会继续而已。”
杨中傻乎乎地问。“土地上怎么洗澡?”
糖果指着他们。“干洗!”
一个个摸着脑袋看她和兄弟俩,就连打着的这两个也竖起耳朵,搞不明白了。
糖果很鄙视地解说。“没见过鸡在土里打滚吗?你们当它在干嘛?锻炼身体?”
眼前一晕,兰若偏了准头,作为他孪生弟弟的伽蓝也同样,于是拳头错开,“咚”地,两颗脑袋灿烂相撞!
这边疼惨了两个小帅哥,那边的淑女“娇笑”地甩着她的衣带退场了。
兰若直觉看见了无数闪光的……星星,在飞舞。
其他人议论着糖果的奖品,已经有早熟的少年当即做了决定,拿到的奖品要送给中意的女孩。
闹闹嚷嚷中,结束了苍蓝书院热闹的一天。
夜未艾,出家人的身份在冷清后又跳出来提醒,这个时辰寺里还在做晚课吧!
伽蓝跟到兰若房里要经卷,要走的时候突然对他说。“兰若,射箭的奖品我赢了来给你。”
兰若打趣他。“怎么?你没人可送吗?送我?”
哪知道伽蓝居然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送她别的就行了。”
什么?兰若愣了愣,伽蓝匆匆地回房去了,兰若想追去问。可是问什么?问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应该无欲无求,忘了不该有七情六欲?连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些,又怎么去问他。
还有,弟弟说的“她”是谁?
院子里相拥的身影看起来那么和谐,真的该去问吗?
兰若甩了甩头,把门关上,看着快要燃尽的烛台,忽然有些担心。但愿伽蓝别说出那个名字来……
初秋的雨总在夜间到来,往日酣眠的时辰,兰若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淅沥的雨声,初尝了愁滋味,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
“哈。”
蔡夫子才转过身倒茶,兰若就打了个大哈欠,脑袋重重地往下掉,眼皮以更快的速度向下,看不到同窗们惊讶莫名的表情。
兰若不算勤劳,不过却很尊师,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不放弃抬起一只手想撑住脑袋,指骨一顶!
“嘶。”
好巧不巧,顶在和伽蓝对撞出的包上。
蔡夫子忽视了一次,跟着又来第二次,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威风凛凛地猛回头!
胡子飘扬!可惜是黑的。
“兰若!出去站着!”
兰若早被痛得清醒百倍了,站着说不定还没那么难受,于是也很干脆地起身站了出去!
蔡夫子那个郁闷啊!这小子比我还威风!郁闷之下眼光横扫课堂……伽蓝瞪着一双眼睛,看罪人似的看着他……
天气没有昨天好,阴阴的还飘着点雨,兰若故意站得靠外,让纷飞的雨丝扑到脸上,正舒服得想要闭上眼睛,就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穿过侧门出了书院。
……那不是蔡夫子前几个月才纳的小妾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总是呆在屋里连窗也不开,兰若也只见过她几次,记得她的身影是因为她有着让人惊叹的纤细骨架,仿佛一碰就会折断的样子。
雨虽然不大,可是从不出门的人连伞也不打,出了侧门去,不奇怪吗?